他再次离开亭子,回到了通向厄俄斯卧室的岩石隧道。瞬间,那腐烂的臭味就充斥着他的鼻孔。实际上,它变得更刺激、更令人恶心。他用他的袍子边儿捂着鼻子和嘴,强忍住一阵阵的反胃。厄俄斯的身体几乎填满了整个的洞穴,由于它自身腐臭的气体而膨胀了。泰塔看到她正处在从人变为昆虫的过程之中。从她的毛孔中渗出来的覆盖着她身体的绿色液体正在干燥成闪光的外壳,她正在把自己封进一个茧。只有她的头还露在外面。她受损的长发脱落了,散落到绿色的地砖上。她闭着眼睛,粗哑的呼吸使得恶臭的空气在振动。她已经把自己置于彻底的休眠之中,泰塔知道那是生命的一种蛰伏形式,它会无限期地延续下去。
当她无力地躺在那里,有什么我能够消灭她的办法吗?泰塔琢磨着,接着在他刚刚获得的知识中寻找可以做到的手段。没有这样的方法,他做出了结论。她不是神,但是她是在火山的烈焰中被创造出来的,她只能在那烈火之中死去。他大声地说道:“好啊,永别了,厄俄斯!祝你像大地一样沉睡万年,因为那小小的空间将困死你。”他弯下腰,捡起了她的一卷头发。他把它编成了一条小辫子,然后小心地把它放入了腰间的口袋里。
在她和闪光的孔雀石墙之间正好有他能够通过的空间,接着他到达了卧室的另一边。在那里,正如他已经知道的那样,他会发现一条隐蔽的通道。那是极为巧妙地雕刻成镜子一样的墙壁,以至于它的反射会让人的眼睛造成错觉。只有伸出手去摸到那看起来坚固的绿色岩石,出口才变得明显了。它的宽度正好足以让他进去。
再往里,他发现自己在一个狭窄的通道里。当他沿着通道走下去的时候,灯光消失在黑暗之中。他满怀信心地走下去,一只手伸向他的前面,直到他摸到了通道里向右拐的直角弯处的岩壁。他手向黑暗的上方伸去,发现了一个石架。他感觉到了手背上泥火钵的温暖。这指引他抓到了拴着火钵的绳把手,他把它拿了下来。钵底尚有微弱的红光,他轻轻地吹着了火苗。靠着它的光,他找到了一堆灯芯草的火把。他点燃了其中的一个,将火钵连同另两支火把放在了早就摆在石架上的篮子里,接着沿着狭窄的隧道继续走下去。
那是一个以很陡的角度下倾的通道,因此他用拴在右边岩壁上的绳子来稳定自己并维持平衡。终于通道开进了一个空空的小房间。屋顶是那么低矮以至于他在那下面不得不弓着身子。在地板的中央,他见到了一个像井口一样的黑色的开口。他把火把举到了它的上面,然后仔细地朝下看。微弱的亮光被黑暗所吞没。
泰塔从地板上捡起一块陶器的碎片,把它扔进了井里。当他等待着它落到井底时,他数着数字。都数到五十了,也没有它击到下面岩石的声音。这是个无底坑。在他的正前方,一个坚固的青铜钩子钉进了洞穴的顶部。从这里一条编好的皮条绳子一直垂到井底。他上面的洞穴顶部已经被厄俄斯在无数次通过这条路到洞里时,举到高处的火把的烟熏黑了。她拥有嘴里叼着火把溜下绳子的力量和灵活性。
泰塔脱掉了他的凉鞋,随手放进了篮子里。接下来他把火把楔进了侧壁的岩缝之中,在他下去时那会给他提供一点光亮。他将篮子的绳抓手从他的肩上甩过去,够到了那条绳子,然后将身体从井上边摆过去。隔一段时间,绳子就打上了结,那就为他的手和光着的双脚提供了一个不确定的支撑点。他开始向下攀爬,先移动他的脚,然后再移动他的手。他清楚这次降下去时间会是多么长和多么的艰难,他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速度,定时地停下来休息一下,吃力地呼吸着。
不久他的肌肉颤抖,四肢开始无力。他强迫自己坚持下去,他留在上面石室上的火把的光亮现在只闪烁着一线的微光。他越往下爬越进入彻底的黑暗之中,可是,在厄俄斯的记忆里,他知道这条路。他的右小腿因为抽筋和疼痛而使肌肉痉挛,造成了活动能力的丧失,他不去想它。他的手变成了没有感觉的夹具。他知道其中的一只手的指甲正在流血,因为血滴落在了他仰着的脸上。他强行把他握着绳索的手指张开和收拢。
他向下,再向下,终于,他知道,他无法继续向下前进了。他一动不动地悬在那里,大汗淋漓,在摇晃的绳子上,他无法尝试动一下他握在绳子上的手脚。黑暗令他感到窒息。他感到他的手因为鲜血滑得抓不住,当他的手指开始张开的时候,他慢慢地滑动了。
“Mensaar!”他变化着神灵的话,“Kydash!Ncube!”他的腿一下子稳住了,握得结实了,但还是不能迫使疲惫的身体向下够到下一个绳结。
“泰塔!我亲爱的泰塔!回答我!”芬妮清晰温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就像在黑暗之中她悬在他的身旁一样。她的灵魂标志——睡莲花的娇嫩的轮廓在他的眼前发出暗淡的光。她再次和他在一起。他已经超出了那衰弱无力的女巫能够封锁他们灵魂联系的范围了。
“芬妮!”他发出了一声穿越苍穹的绝望的喊叫。
“啊,感谢仁慈的圣母伊西斯,”芬妮回话道,“我想我与你联系得太迟了,我感觉你已陷入绝境。我将尽全力与你联合在一起,像你教给我的那样。”
他感到他摇晃的双腿开始平静下来并且更具耐力。他将他的脚从绳结上移开,靠着他的双臂,用他的脚趾朝下探。当他在绳子上打转转时,下跌到下面的吸力在吞噬着他。
“千万要坚强,泰塔。我和你在一起。”芬妮激励他道。
他的脚探到了下一个绳结,他滑动着双手换握住另一处。他一直在计数,因此他知道在他到达绳子的终端还有20个绳结。
“坚持,泰塔!为了你也为了我,你一定要坚持!如果没有你,我就什么也不是。你一定要忍住。”芬妮敦促他道。
他感到她的力量以温暖的灵魂的波涛涌向他的身体。“19……18……”当它们通过他那血糊糊的手时,他数着剩余的绳结。
“你有力量和决心,”她在他的心里悄声说,“我在你身旁。我是你的一部分。为了我们坚持下去。为了我对你的爱。你是我的父亲和朋友。我是为了你回到这世界上的,只是为你自己。现在不要离我而去。”
“9……8……7……”泰塔数着剩下的结。
“你越来越有劲了,”她轻声地说道,“我能感觉得到。我们会一起经受住困难而活下来。”
“3……2……1……”他数着,然后将一条腿向下伸去,用他的脚趾搜寻着绳子。在他的脚下只有空间,他已经到了绳子的终端。他深深地喘了口气,松开了双手。他屏住呼吸急速落了下去。接着,他的双脚突然触到了底部。他的双腿一软,像一只从巢里掉下来的幼鸟一样,四脚朝天。他仰卧着,抽泣着,既感到精疲力竭又感到如释重负,但还是太虚弱以至于没有力气能坐起来。
“你安全了吗,泰塔?你还在那里吗?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听到了,”当他已经坐起来的时候,他回答道,“眼下我是安全的。如果没有你,情况就会完全不同了。你的力量武装了我。现在我一定要坚持下去。留心我的呼唤。我肯定还会需要你的帮助。”
“记住,我爱你。”她呼喊道,当芬妮的灵气消失的时候,泰塔一个人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他在篮子里胡乱地摸着,将那个陶制的火钵拿出来。他将余火未尽的木块吹着了,点燃上一只新的火把。他把它高高地举起来,用它的光亮察看着附近的环境。
他在一条狭窄的木制的人行道上,靠着他左边非常陡峭的岩壁上,那是由一排钉入已凿好的岩孔里的青铜铆钉固定在上面的。在他的右侧是难以逾越的黑色空间。他知道他正悬在通向地球心脏的一个裂隙上面,那些地下的地区正是厄俄斯出世的地方。
他休息的时间长了一会儿。他渴得嗓子冒烟,但这里却没有什么可以喝的东西。他以自己的意志力来消除这种渴望、驱除他四肢的疲倦,接着他从篮子里拿出他的凉鞋来,把它们系在了脚上,他的双脚已经被绳子磨破了。最后,他站了起来,沿着狭窄的人行通道一瘸一拐地走了下去。在他左侧的陡坡没有任何栏杆保护,下面的神秘以难以抗拒的催眠术般的吸引力吸引着他。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着,踏出每一步都倍加小心。
他想象着,厄俄斯是如何像一个孩子经过开阔的草地一样轻盈地沿着同一条人行通道上跑过,她是如何在她返回到她的高高在上的拥挤的密室时,用她的坚实的白牙咬住燃烧着的火把,在那打结的绳子上攀爬。通过对比,他知道他几乎没有力气成功地越过他下面的水平的立足点。
在他的脚下,木制的板料被粗制的岩石所替代。他已经到了岩石的正截面的一个岩架上。它的宽度几乎不能够放下他的一个脚窝儿,向下倾斜得是那么急剧以至于他不得不贴着岩壁来站稳。
那岩脊好像没有尽头。他用自己全部的自控力来防止自己惊慌失措。在他到达一个很深的裂隙前,他已经沿着那岩脊走下了几百肘尺。他跨过了它,进入了另一个隧道。在这里,他被迫再次休息。他把火把放在了一个早就刻入岩石的槽里,在它上面的岩壁已经被无数其他的烟火熏黑了。他低下头,双手捧着脸,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着,直到他心脏的剧烈跳动渐渐地慢下来。现在当那火把要熄灭的时候,它忽明忽暗地冒着烟。他从那即将熄灭的火苗中点燃了最后一支火把,继续沿着隧道前行。那向下的路径比他刚刚离开的可通行的岩脊的坡度更陡峭。最后它变为盘旋式下降的充满岩石的阶梯。多少个世纪以来,那阶梯已经被厄俄斯的赤脚磨损了,直到它们变得光滑,直到它们形成了凹面。
他知道山里面是一个蜂巢状的古代火山口和火山裂隙。岩石摸上去是热的,那是被中心翻腾的岩浆加热的。空气变得如同从一个烧炭的锻造炉里冒出来的火焰的硫磺味一样令人喘不过气来。
泰塔终于到达了他一直期盼的隧道的岔口。主通道一直向下延伸,而较小的分支在急剧的转角处拐弯了。泰塔没有犹豫而转入了那条较狭窄的通道。踏脚的地方是难以落脚但几乎是平的。他顺着隧道通过了几处曲曲折折的地方,最后他出去后,在火炉一样的红光的映照下,又进入了另一个大洞穴。即使是这种摇摆不定的光线也不能照到那巨大空间的最远处的地段。他向下俯视着,看到他站的地方是另一个深火山口的边沿。在他的大下方,是一个沸腾着燃烧的火山岩湖。它的表面翻腾着泡沫与旋涡,熔岩和火花像喷泉一样向上飞溅着。向他脸上袭来的热浪是那么炽热,因此他只好举起双手来挡开它。
在燃烧着的熔岩上面高高的地表,卷起阵阵大风。风在呼啸,在怒号,将他的衣服吹起来,在他抵御着大风试图站稳之前,大风已经把他刮得跌跌撞撞。在他的前面,一块凸起的岩石延伸出去穿过了这口沸腾的“大锅”,它的中间下凹,像一座绳编的吊桥,它是那么狭窄以至于两个人无法并肩走过去。他将袍子的下摆掖在了腰带上,走了上去。怒吼的大风在吹过洞穴时停了下来,它猛刮了一阵就减弱了。它剧烈地旋转着,不时地出人意料地变换着方向。它吸得他倒退,接着又突然地驱使他向前。不只一次地使他失去了平衡,使他在边沿上摇摇欲坠,为了重新获得平衡,他借风力旋转他的双臂。最后大风迫使他手脚并用。他在上面爬起来,当更强的飑(常指夹有雨雪的一阵狂风)在他的上面呼啸时,他匍匐在桥面上,贴着它。下面的熔岩一直在冒泡和翻腾着。
终于他看到了前方的洞穴,那是另一个陡峭的岩壁。他朝那里爬过去,直到他惊恐地看到岩石嘴的最后部分已经坍塌了,陷入到下面火红的“大锅”里。在岩石嘴的终端和洞穴的岩壁之间有一个高个子男人能够跨出的三大步宽的间隔。他走到了边上,望着这个豁口。在对面的岩壁上有一个洞口。
从厄俄斯的记忆中,他知道她已经有几百年没有经过这条路了。这个岩石嘴在她最后一次到访时还是完整的。这最后的部分肯定是在相对最近的一段时期坍塌的。厄俄斯还没有意识到它,那就是为什么他也没有料到将面临这道障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