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回了一小段距离,跪起来,把他的凉鞋踢掉,接着把挎在肩上的篮子的绳柄抖掉,丢掉了它。凉鞋和篮子落在了边沿上,快速地掉进了熔岩湖。他知道他已经没有力气返回了,因此他必须向前走。他闭上了眼睛,调整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鼓足他最后的体力,以他全部的精神和心理的力量来增强它。接着他像一位在起跑线上的马拉松运动员一样准备为蹲式。他在等待着吹过岩石嘴的狂风暂时平静的时刻。接下来,在瞬间的平静时刻,他沿着狭窄的小路,身子前倾,向前猛冲,高高地跨步。他跃入空中,但知道在那一刻自己不会到达彼岸了,下面的“大锅”正等着收他呢。
然而大风又呼啸而起。但是风向改变了,风力也狂猛了一倍。那是直接从他身后刮过来的。在他袍子的下摆下面猛吹,吹得它们鼓了起来并将他向前抛去,但是还不是很远。他的下半身猛地摔到了峭壁上,他正好卡在了洞口的边缘。他悬在那里,他的腿在陡坡上悬荡着,他全身的重量都落到了他的臂膀上。为了把他的一只胳膊肘高过洞口的边沿,他尽力将自己的身体向上拉,可是他只抬起了一点点,就将伸出的手臂缩回了。他不顾一切地乱踢并用他的赤脚在峭壁上探寻着立足点,可是岩石是光滑的。
在他下面的“大锅”里喷发出燃烧着的熔岩的涌流。在它落回去之前,熔化了的岩浆粒子落在了他****的腿和脚上。那难以忍受的疼痛令他在极度的痛苦中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泰塔!”芬妮已经感觉到了他的痛苦,穿越苍穹向他呼喊。“帮帮我。”他抽泣着说道。
“我与你在一起,”她回答道,“用我们全部的力量——现在!”
疼痛如同一根刺棒。他的手臂尽力向上拉,直到他感到他双臂的肌肉凸起,逐渐地,疼痛缓和了,他的身体继续向上移动,直到他的眼睛与洞口的边沿平齐,不过他不能再进一步地上升了。他感觉到他的双臂已无力支撑。“芬妮,帮帮我!”他再次大声呼喊道。
“一起来!开始!”他感到了她力量的涌动。他慢慢地挺直了身体,直到他终于能够猛地把一只胳膊伸到了边沿的上方。他坚持了一会儿,接着听到了她的再一次呼喊。
“一起再来,泰塔。开始!”
他向上用力,伸出了他的另一只胳膊。这一下找到了支撑点。他用双手握住,勇气又回来了。他不顾被烫伤的双腿的疼痛,向上用力撑,他的上半身落在了边沿上。他的脚在踢着,累得气喘吁吁,他撑着缓缓地移到洞口。他躺在那里好长时间,直到恢复了体力坐起来时为止。接着他察看了一下自己的腿,看到了烫伤的痕迹。他吃力地揭去仍然粘在脚底的熔岩渣儿,大量的肉丝也随之被揭掉了。在他的小腿肚上,鼓起了充满着透明液体的大泡。他痛得一瘸一拐,但还是以墙作为支撑,拖着他的脚缓慢地移动。然后,他顺着隧道踉踉跄跄地走去。他的脚底擦伤了,在岩石上留下了血糊糊的脚印。在他的身后,来自火红的“大锅”的微光照着他的路。
隧道向前笔直地延伸了一段后,接着开始向下斜,红色的光线不见了。在它的最后一线微光中,他看清了有一个燃烧了一半的火把卡在岩缝中。自从厄俄斯很久以前最后一次到这里时,它一直在那里。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他没有办法来点燃它。随后他想起了从女巫那里吸收来的魔力,他把手伸向了它,将手指对准烧成了碳的终端,将他通灵的力量聚焦在它的上面。
在燃灭了的火把头上出现了一个微微闪光的点儿。一股细细的螺旋形的烟雾从那里升起。接下来,它突然一下子燃起了火焰,燃旺了的火把亮了起来。他从岩缝上取下了火把,将它高举起来,蹒跚着拖着他那烫伤了的脚尽快地往前赶,他来到了另一处倾斜的通道前。这里的地势依然陡峭,但是岩石没有怎么磨损,石匠凿出的痕迹还是新的。他开始向下走,可是那阶梯似乎没有尽头,他只好一再地停下来休息。在一个这样的间歇期间,他开始意识到在他坐着的岩石上面,在颤抖的空气中有一阵低语声。那声音不怎么连贯,但是断断续续地时高时低,像一个巨大的拍子在缓慢地击打着。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现在他急切地站起来,又开始向下走去。伴随着他的脚步,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了。向下,再向下,泰塔坚定着走着,声音变得更响亮了,他也感到更加兴奋,直到那声音大得足以减轻他腿上的疼痛。巨大的节律的音量达到了它的最高点,岩壁摇晃着。他缓缓地向前,然后停下来,惊得目瞪口呆。从厄俄斯的记忆里他已经了解到这个地方,但是这个通道通向的却是死胡同。他缓慢痛苦地走上前来,在岩壁前站下来。
那好像是一块未经任何雕琢的天然的石头。石头上没有任何裂缝和缺口,但是在它的中央与眼睛平齐的地方,有三个雕刻的标记。第一个是那么的古老又因为被熔岩“大锅”里的硫酸气体所腐蚀以致已经无法辨认了,它的古老是无法探寻的。第二个只是稍微地还新一点儿,当他更靠近一些仔细地观察时,他看到那是一个很小的金字塔的轮廓,是一个祭司或圣人的灵魂标志。第三个是年代最近的一个,可是,尽管如此,它也有好多个世纪了。那是厄俄斯的灵魂标志——猫爪的轮廓。
在他的面前是那些到过这个地方的人的签名雕刻。自从创世以来,只有另外三个人找到了到这里来的路。他摸摸这石头,感觉到它是凉的,与地狱的创造者和他沿途路过的燃烧着的熔岩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这是通往人们已经为它不知道寻找了多少岁月的丰特河入口。”他以深深的敬仰之情悄声说道。他把自己的手放在了猫爪的标志上,他感到它越来越热乎。他在大地激烈的脉动之后,等待着安静的时刻,接着他发出了他从女巫那里得来的三个魔法词汇——她的不为外人所知的神秘的组合。
他手下的岩石呻吟着开始移动。他更用力地压着,当整个的石壁缓缓地滚到一边时,有一种刺耳的嘎嘎的噪音,像一架转动着的石磨。在它的后面,放置着另一小段阶梯,在隧道里有一个拐弯处,从那里传来了好似受伤的狮子一样的吼叫声。这声音不再被石门所拦阻,他周围充满了大地波动时爆发的雷鸣声。在他能挺住之前,他被这力量击退了足有一大步。前面的隧道被奇异的蓝色光照亮了,那光亮更加增强,与巨大的波动保持着和谐一致,当声音渐渐远去时,光也随着消失了。泰塔跨过了大门。还有两支火把插在岩壁两侧的狭缝中。他把它们点燃了,当火把燃烧得明亮时,他沿着通道慢慢地朝源头艰难地行进。他内心充斥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的敬畏感,甚至超过了在埃及众神神庙中的圣殿里的那种感觉。他在通道的终端转了个弯,站到了另一个短石阶的上面。在底部,他能辨识出光滑的白沙河床。
泰塔心中充满了惴惴不安的心情,他走下了石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站到了地下洞穴里的一条大河的干燥河床上。他知道,很快地,声音和光将会在黑暗的隧道里突然出现。如果让神秘的生命之河的水浇到他的身上,那结果会是什么样呢?
永远活在世上可能是祸而不是福。在最初的万古千年过去以后,随之而来的是难以逃脱的丧失活力的无聊和厌倦。良心和道德会随着时间被逐渐地消磨掉吗?当它们被厄俄斯沉溺于其中的堕落的邪恶和恶毒所取代时,良好的道德准则和行为准则会消失吗?
他的神经无法承受了,想要掉头逃跑。可是他犹豫得太久了。朴实无华的蓝色之光照着隧道。即使他想要逃跑,他也不能做到了。泰塔转身面对隧道,挺身接受正在接近的雷鸣。从地下河的河口处突然闪现出没有明显来源的光芒。只是到了这时他才意识到,那围绕着他的赤脚下旋转的既不是气体也不是液体。它像空气一样轻但与此同时又密度大,力量强。在他的皮肤上,它是冰冷的,可是它能温暖肉体的深处。
这是生命永恒的灵丹妙药。
迅速地,它变成为升至他腰间的洪水。如果它是水的话,它的重力就会将他卷起,继而将他裹挟而去,卷入地下的河道,进入大地的最深处。可是,它却使他在它的轻柔的怀抱中漂浮起来。雷鸣声充满了他的头脑,蓝色的浪潮升到了他的肩部。他感觉到自己像蓟种子的冠毛一样失重、自由和轻轻。当浪潮冲击他的头部时,他闭上了眼睛,做了最后一次深呼吸。通过他合上的眼帘,他仍旧能看到蓝色的光,雷鸣声则在他的耳畔鸣响。
他感到蓝光渗入到他下半身的出口,然后漫布它的全身。他睁开了他的眼睛,蓝光清洗了它们。他呼出来他憋着的一口气,然后再正常地吸入。他感到蓝色的圣水流进他的鼻孔,沿着他的喉咙进入到他的肺里。他张开了嘴,吞进了蓝光。当蓝光徐徐地通过他的肺进入到血管里后,随之流遍了他的全身。他感到指尖和脚趾上有刺痛感。他的疲劳感消失了,感到自己比过去更有力。他的头脑里闪烁着晶莹的光辉。
蓝光温暖着他疲劳和衰老的肉体,使他感觉到缓解和振奋。他腿上和脚上的疼痛感消失了,擦伤和烫伤的皮肤正在愈合。他感到他的肌腱更为硬挺,骨头变得更为坚硬。他的脊梁更为挺直,肌肉更加结实。他的内心充满了惊奇和很久以前就失去了的年轻人的乐观主义。随着他现在所具有的智慧和经验的不断地积累,他的纯真就越来越被抑制了。
接下来,缓缓地,蓝光开始消失。雷鸣声减弱了,他听到它沿着隧道迅速跑掉了。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河床上,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他每次抬起一只脚,他小腿上和脚底的烫伤已经愈合,皮肤是光滑和完美无瑕的。他腿上的肌肉结实自豪的鼓着。他想要跑,他转过身,跳上石梯,朝滚动的石门走去。他一次跳过三到四级凸凹不平的台阶,他的跳跃毫不费力。他的步伐矫健敏捷。他在闸室的入口处稍稍地停了一下,从岩壁的支架上一把抓下火把,转身高喊咒语。石门轰鸣着关上了。他现在看到在那三个签名的石头旁边还有另一个石刻的签名,那是只受伤的猎鹰的标志——他自己的灵魂标志。他转身离开,继续攀登那陡峭的石梯。当他向上登的时候,他听到了丰特河上那永恒的雷声,大地的巨大的搏动在他的胸膛里回荡。
他感到没有必要停下来休息:他的呼吸快而轻松,他的赤脚在石头上腾跃着。他登到很高的时候,丰特河的声音就越来越小了,直到他再也听不到时为止。上坡路似乎比下坡路要短一些。早先他曾预料到了它,他看到前面的“大锅”里闪耀着炉火般的光亮。他再一次俯视着翻滚着的熔岩湖。
他停下来目测了一下从岩坡上断裂的缺口到自己这边的距离。它曾经是那么致命和令人望而生畏,现在好像无足轻重了。他后退了五六步远,然后加速向前。他高举着燃烧的火炬从隧道口跳了出去,跃过了那段断裂口。他在对面的裂隙三大步的地方稳稳地落在了地上。这时,又一阵狂风袭来,但他纹丝未动。
他开始沿着先前被迫爬行的狭窄的岩石堤道,轻松地跑着。虽然他受到大风的阻力,袍子的下摆抽打着并裹挟着他的腿,但却丝毫没有减慢他的步伐。他在堤道终端隧道的石脊下低着头,继续前行,接下来的路曲曲弯弯的,直到他走到隧道的岔口才停下来。他快速地走进了最大的岔道。
即使到了这里,他也感到没有必要继续逗留。他的呼吸深而平稳,他的腿像雪松的梁木一样结实。他把火把竖着塞进了岩壁天然的缝隙里,拉起了自己的袍子,在一个石头台阶上坐下来。他把下摆掀起至腰部,并对自己的大腿感到惊奇。他用手顺着光滑的皮肤摸下去:皮肤下的肌肉是丰满的,每一部位的肌肉都线条分明。他稍稍按了按,它们结实而富有弹性。接着他注意到自己的手。手背上的皮肤已经像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那样细嫩迷人,深黄褐色的老年斑已经消失了。他的胳膊像他的腿一样,结实而匀称。他把手放到脸上,用他的指尖仔细触摸着,他的胡须更浓密了,喉咙上和眼睛下的皮肤紧绷无皱。他的手指移向他的头发,他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又恢复了浓密和弹性。
一想到他的容貌已经变成的模样,他愉快地大笑起来。他希望他带着那面医生送给他的镜子,他至少有一个多世纪没有感觉到虚荣心被满足时的那种得意之情了。
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拿起火把,“我又年轻了!”他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