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很多事情无须躲避,因为有些人终究要遇见,有些事也终究要经历。年幼时的躲避变得毫无意义。两年后,司马昭的儿子司马炎当上了皇帝。一纸诏书我依旧进了宫。我曾想要当面斥责他,也曾想过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然而,一切都是想想罢了。我从未想过的是,他召我进宫,让我住进这奢华的芙蓉殿,着人为我穿上盛装,却从未召见过我。我准备好利刃,想要贯穿那个随意摆弄别人命运的人。可他不出现,也就无的放矢了。我有一点失望,然后是窃喜,最后居然觉得很无聊。开始揣度他召我来的目的,难道是因为自己做了皇帝,想起父亲曾为自己说的一门婚事,觉得丢了面子,所以报复我这个不识抬举的丫头片子吗!他不会想要这样默无声息地囚禁我一辈子吧,想想真有些变态。不过变态最可怕,我的命运岂不很悲惨。
思念是夜吞噬着一切,仇恨是鬼缠绕着心灵。在这空旷冷寂的芙蓉殿里,我只能来回的踱步、驻足、徘徊、叹息、焦躁然后平静,一切的情绪涌上来又压下去。没有人问,也没有人来。日常的饮食总是由一个小宫女送进来,弯着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在这昏暗的大殿里,我甚至看不清她的容貌。有的时候,我会觉得这里的夜太冷了,冷得心已结了冰,似乎马上就要裂开了,有时会觉得这里的夜又太长了,长得把我记忆中的人、记忆中的事都回忆了一遍,可是天还没有亮。终于等到了天亮,然后又该等天黑了。所以,尽管我看不见那个小宫女的容貌,也听不见她的声音。我还是很期待她来,期待着一点亮光。然后又是无尽的黑暗。有时我感觉自己就要疯了。难道,我真的会在这里无声无息的变老,然后死掉吗?我变得很懒,懒得梳洗,也懒得吃饭。一个人静静的窝在窗前的睡榻上,听着自己均匀而略微虚弱的呼吸,觉得自己就像是泡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有时也在期待着消失的那一刻,但更多的时候是恐惧。我害怕,害怕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我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与无关了。就像父亲、嵇康,他们曾经是那么绚烂、那么美好,然而再也回不来了!
当我看见那把古琴时,我激动的想要抱住那个小宫女。她见我奔来,屈身后退,仍旧没抬头,也没说话。放下古琴便离开了。我仍然感到一种喜悦难以抑制。迫不及待又小心谨慎地抚过琴弦,清亮动人的琴音涤荡着我满是灰尘的心,而这昏暗空旷的大殿让琴音更加圆润、透彻。我的心一动,这声音~。我的目光移到琴尾,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果然~果然这就是四大名琴之一焦尾,传言这把琴在宫中保存,原来不虚。脑海里再次浮现嵇康索琴而弹的情形,若是用这把琴弹奏广陵散,不知是何意蕴。
我坐在杌凳上,凭着记忆试着弹奏那曲广陵散,琴音果然更加动人,只是很可惜我只记得这开指的一小段,广陵散果真绝了吗?
连日来,有琴相伴,心里多了一丝慰借。只是,时日久了,那种绝望的感觉再次袭来,这种感觉渗进了琴音里,只是听的人也只有我罢了。
后来小宫女又送来了笔墨纸砚。我却没了那些兴致。若是往日得了这焦尾琴,我怕是三日也睡不着觉,做梦都要抱着这把琴。如今,我确是无法入眠,但却不是为了这琴,而是为了这无休无止的冷清。原本也以为有这琴瑟书画相伴,平生足矣。如今才明白并非如此。而这就是司马炎的目的吗?
夜半无人听雨声,点滴到天明,芳华独坐夜漫漫,凉风飕飕韶华尽,落花空撒一片。百无聊赖,只好随意的拨弄琴弦,这琴音真的很醉人,若是父亲在、嵇康在、或是古枫在,听见这样的琴音,该是多么的喜悦,然而他们都不在,再美的琴音,没了知己,当真没了意义。
知音难觅,伯牙子期,断弦罢歌,招魂难觅。纵高山忽转,流水不行,此恨绵绵无期。原先我只道是知音难觅,却不知此刻有一个说话的人,也是很难得的。叹息间,一缕笛声传来,与我的琴音遥相呼应,激荡起我心中久违的涟漪。笛声清脆、悠远~我不曾见他,却好像能够懂他,而他似乎也能懂我。在这空旷昏暗的大殿中,我拖着这素白的儒裙,赤着脚来回地踱步,已走遍了这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他的笛音,让我习惯沉睡的心慢慢的苏醒。对他的想象在脑海里渐渐成型。渐渐的,我开始习惯于等他,等他的笛音,猜想着他的样子,他的表情。在我的想象中他变得无限的美好,父亲、嵇康、古枫在我的脑海里不断的浮现,又逐渐变得模糊。无论我是悲伤、寂寥、难过、空虚,他就像一位挚友倾听着我的心事,让我的琴音慢慢的变得轻快而富有活力。而他也有莫名的烦躁和悲伤的时候。这时我也想要通过琴音给他抚慰。我们互不相识,却能给彼此安慰,这让我感到莫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