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浅云失去意识不过片刻,片刻之后她再次被蚀骨锥心之痛疼醒,她狠狠地将指甲掐入掌中,红唇已咬出了血,可仍不能减轻半分痛苦。
嗯!啊!她早已没有力气大喊出声,只能干喘着气,间或溢出几声低吟。她满头是汗,恨不能再次昏死过去。裴九不忍看她痛苦,点了她的睡穴,她终于再次闭上了眼。
“把解药拿来。”裴九压低声音,转身面对来人。
“牵心蛊没有解药。”玄青色身影融在夜色里,月光洒在身上,平添几分清冷。
“你竟然给她下蛊!”裴九牙根紧咬。
“她是魑魅的人。”自然要种下子蛊。
她竟然会是魑魅的人?裴九压抑下自己的震惊,眼下解除她的痛苦是最要紧的,其他的日后再谈。
“你是魑魅阁主,定有解救的法子。”
李夙神色漠然,他竟如此在意她吗?
“除非我死,或者……”他勾起唇角,讽刺地望着裴九,“让她与我合欢。你选哪一样?”他与裴九自幼相识,除了他的暗卫魑魅阁中人,旁人并不知晓。裴九的产业大部分都在他的手里,到李世民手中的不过是小部分。
“解之,为什么?”裴九放开了紧握的双拳,似冷静了下来。解之,是李夙的表字。
裴九是遗腹子,若不是李建成派人救了他阿娘,将其安置在洛阳别院,中眷裴嫡出一脉早已绝后。李夙生母乃是扬州名妓,一直便被养在洛阳。武德元年,李夙出生,却因为李建成新封太子,不可让天下人诟病,而隐而不宣。是以,李夙连排行都无法与李建成诸子相同,他阿娘也是看得开,便给他取了解之的小字。
裴九出生的时候,李夙已咿咿学语。说得第一句话便是“弟”,此后九年,他们也的确是情同兄弟,直到玄武门事变。
李夙看着眼前的裴九,上次见面,还是他及冠之时。自从那年之后,这些年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若不是因为阿云的变数,下一次他们见面还不知会是何时。
裴九已是满脸平静,一边是亲如手足的兄弟,一边是自己心仪的女子。有什么比他们二人的命更重要的吗?他越过李夙,径自往门外走去,阿集躺在地上,俨然已昏睡过去。
李夙愣了片刻,却没有动作。任由裴九关上了房门。
他走到床边,看着陆浅云。即便是昏睡过去,蛊虫也仍会继续生长,若是再有一刻钟,便能蜕皮发身,长成成虫。届时,便是他也再无办法救她。
他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睡颜,他还是在她幼时见过她,若不是她眼角的朱砂痣太过特别,兴许他便再也认不得他了。他缓缓抚过她的眉尖,眼角,停在她咬得出血的唇上,摩挲。
是谁?
陆浅云渐渐恢复了意识,浑身的钻疼刺痒让她的神经极度紧绷。即便是被点住了昏睡穴,她的意识也再次被痛醒。她无法动弹,只觉得万千只小虫在身体里蠕动,撕咬,痛苦难以言喻。
唇上传来酥麻的触感,奇异般地让她觉得舒服。她不由地向他的手贴去,讨好似得蹭了蹭。
“阿云。”李夙低声唤她,她仍然紧闭着眼,眉头微微散开了些许,潜意识地轻应了一声。
李夙叹了口气,他终究是对她不忍的,他始终记得那年雪地里揪住他衣角的女孩。他掏出怀中丸药,捏住她的下颌,微一用力,撬开了她紧紧咬住的牙关,将丸药喂了进去。
片刻之后,陆浅云终于舒展了眉头,真正进入了梦乡。
李夙走出房门,却见裴九站在庑廊下,独自抬头望着月光。
“明日某会去古方斋。”语罢,他径自跃起,翻出了外墙。
裴九久久没有回神,鲜少有人知道古方斋是他的产业。明日,他该如何面对李夙。
陆浅云一觉睡到天亮,裴九在榻上坐了一夜。
阿集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她惊得赶紧起来收拾地铺,又急急地端了洗面盆赶到屋内向裴九请罪。
“裴……”却见裴九一边示意她不要出声,一边轻手轻脚地朝她走来。
阿集噤声望向床榻,陆浅云躺在被子里,正睡得香甜。
这裴郎君也忒厉害了些,才宿醉缓过来,竟就能将宝衣阿姊折腾得下不来床。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阿集红了脸,又急忙回过神来给裴九绞面巾。
哐啷一声!阿集一时情急,面盆碰倒了面巾架子,陆浅云被这清脆的声音惊醒,倏地睁开双眼。
裴九顾不上怪责阿集,忙走到床前,看着陆浅云。
“你可觉得好些了?”语气轻柔关切,陆浅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怎么了吗?昨日她不是在照顾宿醉的他吗?怎么反而轮到他来关心她好没好些?
记忆渐渐回笼,那份锥心之痛仿佛再次袭来,她不自觉抱了抱手臂,才坐起身来。
熟悉又陌生的痛楚,为什么再次发生。难道那老婆子当时给她的不是解药,只是止痛药吗?可她当时搭过自己的脉,明明好端端的啊。
她将右手搭到左腕脉搏处,脉象平稳,沉而有力,并无不妥之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昨日仿佛又是十五,莫非是两月发作一次的顽疾吗?可她的脉象并不像有旧患的样子,还较一般人更强劲一些。
莫非是秘药?竟然如此霸道诡异。
她纳闷地反复捏着自己的手腕,裴九有些诧异。
“你懂医术?”看她搭脉的手势绝非随意乱来。
陆浅云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她看向裴九,笑着道:“裴郎君哪里话,宝衣卑贱之身如何懂得这些,不过是觉着手腕有些疼罢了。”说着又轻轻揉捏转动了几下左手腕骨。
裴九眼神一黯,她没有对他说实话。她既是出自魑魅,通晓医术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不再追究,用过早饭之后,让陆浅云好生歇息一日,便去了褚二那里。
褚二正在陪裴二娘用早饭,裴九便索性去了二娘屋里。
“九郎!”二娘多日未见裴九,自然喜不自胜,那宝衣果真是个勾人的妖精,自从她到了九郎那里,九郎便跟没了魂儿似得。前日还喝的大醉回来,真该把她发卖了才好。
“再不许喝恁多酒了。”她终究是估计裴九的身子,没说宝衣半句,只叮咛他注意身体。虽则裴二娘平日也爱小酌几杯,但从不多喝,物极必反,喝多了自然伤身。
“阿姊慢坐,守约这便要出府一趟了。”待裴二娘用过早饭,裴九便起身告辞。
“怎么日日往外跑,这褚府这样留你不得么?”二娘嗔怪。
“阿裴哪里话,守约上任之期将至,自有许多物事要置办。”褚二为裴九辩驳,“今日某与守约一道,采买所需便由某账上走,当是程仪便罢。”
裴九闻言一愣,若是褚二一同前去,他如何能见李夙。
然而不等他拒绝,裴二娘却已大力赞同。
裴九无奈,只得与褚二一道去了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