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午时,二娘遣了婢子来请褚二同去用膳,褚二自往二娘处去了。却有一个相貌周正的绯衣女子进来,将书房的差事细细地教给宝衣知道,这便是宝槿了。宝衣自是认真听了,记下要注意的重点。因着二郎下午是要去前院处理庶务的,宝衣便将方才二郎用过的四宝一并收拾了妥当。
褚二与二娘用罢了饭,便移步去了临窗的杌子旁坐下,围着半人高的茶海烹茶叙话。
“虽说秋气还未到,日头也还暖洋洋的,早晚温差却到底是大了,阿郎要注意多加衣。”夫妻二人自有自己的院子,平日里也只有合房的时候才宿在一起。
褚二将茶饼碾碎,抬眼也不曾,只轻轻“恩”了一声,烹茶最忌分神。
二娘也不理会,只自顾自拿起帕子拂了袖子。
“眼见着就到白露了,过了白露便是二舅娘的生辰了,今年五表弟考上了贡生,二舅娘怕是要大办的。你看咱们送个麻姑拜寿的屏风可好。”
褚二正注意火候,一时没有搭理,二娘也没有开口。
“阿裴,这些事体一直都是你在打理,你做主便好。”茶已烹好,二郎亲手将一碗放到二娘面前。“尝尝,若是欠了意,便是给你恼了茶。”
她看着黄绿色的茶汤,茶末盘旋起舞,携了细碎的姜丝,也自有一份写意美态,低头笑了。她今日话是多了些,呡了一口,便抬头自戏谑了一把。
“是有些酸了。”
褚二哈哈笑出了声,自饮了身前的茶,便起身。二娘也不送他,待他走到门槛前,忽又吩咐身边的绿珠,道是晚间想吃糖烧鲤鱼。
这是二郎最爱吃的菜。
他顿了顿,便提声说了句,要记得放蒜花,便大踏步朝外走了,木齐自是紧跟着的。
褚二一走,二娘便回了房,闭了眼歪在榻上,这是要小憩一会儿了。绿珠没有做声,轻轻地退了下去,带上了房门。
门甫一关上,二娘便睁开了眼,哪还有半点睡意。
二娘裴氏,闺名含露,是河东裴氏的远支嫡女。虽说她们这一支远不能与本堂相较,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河东闻喜裴氏的名望,已经足够二娘的娘家在这一方作威了。更何况二娘的阿爷还担着阳翟县县丞的职,虽说不是多大的官,人人见了却也尊称一声“裴少府”。虽说褚家也是名门之后,大唐建国之初却站错了队,与裴家的世家煊赫到底是不能比的。
可二郎与二娘议亲的时候,二郎的大父(祖父)已经告老还乡,虽封了个阳翟侯,却是有名无实。且没有几日,老人家便入了空门。照理裴家是答应不了这门亲事的,可褚家请了个颇会耍两句嘴皮子的冰人,说是二郎与二娘不仅仅年岁相当八字相合,顶顶相配的是二人都在兄弟姊妹中行二,那是成双又成对,天造地设的好姻缘哪。如此这般,直说得裴少府心花朵朵开得,将宝贝独女嫁到了褚家。
彼时,褚二才不过是个贡生,过了这些年也没有考上举人,乡亲且尊一声秀才是了。裴氏,算得上是下嫁的。可如今不同了,阿瓮已经由当年的起居郎,一路高升,年前已经迁了谏议大夫之职,真真是圣人跟前的红人了,前尘远大,不可限量。
褚家是一人得道,满门荣光。于是就有颇有些资历的族老夫人给她递话音。她阿家早逝,长嫂也随着阿伯在长安适逢阿翁,家里只一个老夫人,却是常年吃斋念佛不理事儿的。上无长辈约束她却不能罔顾褚家的香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与阿郎成亲数年,却膝下尤虚。
阿郎自来待她极好,她也很是敬重他的人品才华,夫妻二人感情甚笃,自她进了褚家的门,他便再没要过别的女人。可她入门已经有五年多了,却迟迟没有喜讯传出,心里的慌乱与担忧只有自己知道。之前她也提议过将自己的陪嫁丫头给他做通房,若是有那个运道得了胎,她自不会亏待她。
可褚二却拒绝了,裴氏的心里其实是欢喜的。
然而今日的事体,连她都有所耳闻了。绿蓉回来添油加醋地到她面前告了宝衣一个刁状,只差没把她说成狐狸精转世了。
二娘心里发急,阿郎当真瞧上了那个丫头吗?
她翻了个身,心绪难平。
从前公爹仕途不利,阿郎也没有出仕的野心,只有了功名便没有再下场。可如今家族眼看着就要腾飞起来了,她还能关起门来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么?阿郎再是护着她,她难道能这样置阿郎于不孝之地吗?
阿郎!
她合上眼,一滴晶莹悄然划下。
且说晚间褚二去了二娘房子用糖烧鲤鱼,饭后自是留宿在二娘屋里。二郎表现自是让二娘的心暂且往肚里放了一放,夫妻二人恩爱缠绵不提。
而宝衣呢,二郎的破格拔擢,除了让她差事轻松些外并没有甚么旁的不同,她依旧与阿月住在一道,同住的阿欢和阿桃见她回来,止不住得往外蹦酸话。宝衣懒得理会,只与阿月亲亲热热地一道休息了。
阿月倒是兴奋的很,她十分想知道她的宝衣阿姊和神人一样的二郎发生了些什么趣事,宝衣却示意她早些歇息,便闭眼不提了。
毕竟,到了方圆斋,是祸是福,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