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浅云再到坊市的这一日,正赶上了阳翟的集市。距离上一次出府,已经是五日前的事了。这几日,裴九日日被褚二拉着,一时未能脱身,因着褚遂良新回府,虽是推了洗尘宴,但开宗祭祖却是必须的。是以这几日褚府也甚是热闹,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唯有她,狐仙的传闻已经由阿集的口深入这府中所有下人心中,自然也没人会来使唤她,她倒也了乐得清闲。
待裴九脱出身来,距离他走马左屯卫仓曹已经只余不到十日辰光。这下,要收拾的收拾,要采买的便要采买。这日又适逢集市,坊市实在热闹得紧。
今日坊市开的早,许多邻县的百姓都连夜便赶往阳翟,守在城门外等着进程赶集。陆浅云在人群中穿梭,卖艺的艺妓正在人群中起舞,两个着深青色襥头袍衫的男子正打着鼓,伴着悠扬的琵琶声格外动听,人群中仿佛还能见几个年轻僧人驻足。围观人群里里外外围了四五圈,只把个巷道围的水泄不通。
裴九将她揽近了些,搂着她的胳膊朝前走去。
陆浅云没有拒绝,这短短几米的距离却显得有些漫长,周围的叫卖声舞乐声叫好声,瞬间变得遥远。她觉得双颊微微有些发烫,终于到了走过了拥挤的人潮,裴九却没有放手的意思,陆浅云轻轻挣扎,他才作罢。
说是采买所需,他却怡然自得地逛着小摊,到晌午都未买入一物。
“裴郎君需采买些……”陆浅云一语未竟,便被前头的吵闹声吸引了过去。
“你这人!瞧着人模狗样的!怎么竟是吃霸王餐的,你今日不把这账给结清了休想走!”
“某今日着实没有带银两,还请掌柜的容情,某家去取了便来还你。”
裴陆二人相视一眼,便向那争执之处走去。
“哪个晓得你说的真的假的!听你口音也不是本地人,若是就这样跑了,回头我如何向东家交待!”那掌柜的瞧着不过四十岁上下,一对招风耳显得十分醒目,两个眼睛倒是不大,也只比绿豆大个些许,正包含怒气地望着面前汉子,一手还不忘扯着那汉子的袖子。
“某定不欺你!某!”那汉子背对着裴九,瞧不见面容,听声音仿佛已经急红了脸。
“究竟是何事!”一名打扮入时的贵公子慵懒行来,围观人群自觉地给他让了条道。
“少东家!便是这人吃霸王餐!”那掌柜的谄媚地迎向来人,原来这便是这米家酒楼的少东家--褚二的同窗好友米良友。
“便是这事。既然使不起银两,便算请他一顿便饭便是,如何需要这样吵嚷。”米良友满不在意地道,他有的是钱,何必为了几个铜板的事给人家看笑话。
围观人群见此越发觉得这米良友是谦谦君子,有功名在身果真不同,纷纷道:
“米家郎君果真良善,颇有乃父之风啊!”米良友的阿爷是远近驰名的大善人。
那掌柜的看着周围人的反应满头冒汗,这此例一开,日后这吃白食的便少不了,若是折了本儿,到最后倒霉的可是他啊。
那吃白食的汉子此时已换过了神来,他定了定神,对米良友抱了抱拳:“多谢小郎君美意,只苏某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吃了你家饭食,自当付了银两,只今日苏某银两未随身。明日必来相还。”
真是不识好歹!敢情是想吃了白食还要得个好名声,明日会还,那不如今日还好了。
米良友斜睨着他,坏坏地道:“这位阿兄既然好胸襟,那边传个话家去,我等便再次等着你的银两。”既然能回家拿,那今日便让他加小二跑趟腿就是了。
这是不相信他?苏定方已经有些恼意,他荷包被人顺走已是倒霉,若是今日再派人回去拿银子,让人知道了,他可是没面目在整个颍川待着了。他紧抿着唇不说话,双手背到身后,狠狠地捏起了青筋。
“世伯怎么在此。可是遇到了难处?”裴九突然上前两步,到了苏定方跟前,对着苏定方抱拳施礼。
苏定方颇感意外,这年轻人倒是有些眼熟。
“你是何人?”那掌柜的乖觉,见凭空出来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仿佛还是与那吃白食的是认识的,想必能替他了了这笔账!
“世伯需结多少饭钱,某替他还了。”说罢便掏出了钱袋。苏定方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出声阻止,他终于想起了他是谁,原来是他--裴仁基之子裴行俭。
“三十七文。”掌柜的喜出望外,忙报了价格。
才不过三十七文,至于闹得这样人尽皆知么,围观的看客颇觉无趣,米良友深觉丢面子,便拂袖自去了。
掌柜的收了裴九的银子,便转身回了店里,再不理会众人。
裴九带着苏定方坐到了茶肆,陆浅云站在茶棚外,并不仔细听他们说话。
“世侄可是裴德本之子裴行俭?”裴仁基,字德本。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传说中的中眷裴遗孤,与裴仁基长得颇为相像。
“守约见过世伯。”裴行俭并未见过苏定方,若不是方才在米记见到他握拳的手腕图腾,他不会认得出他。可那样的图腾,那样的气力,只有他苏定方才有。
苏定方自然觉得好奇,这小子是如何先认出他的呢?裴行俭仿佛知道他的疑惑,也不说话,只盯着苏定方的右手手腕瞧。
苏定方抬起右手,看着手腕处那个轩日图腾,那还是他那年手腕受了伤,留了个不小的圆形疤痕,他家娘子便给他纹了这个轩日图腾,没想到竟然成了他独特的标记。这个年轻人观察如此仔细,倒是可造之材。
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与裴九寒暄了起来。
“这么说,守约这便要往左屯卫仓曹任上去了?那可巧!”
“世伯是新任作为中郎将,守约如何有不知道的!”裴九没有等苏定方说哪里巧,便接过话头自己说了。
“守约消息倒是灵通!孺子可教啊!当年你阿爷与某约定,待投奔我大唐,定要好好痛饮三日,却不曾想……”
裴九看着追忆中的苏定方没有说话,当年的事他没有经历过,无权置喙。
“你是裴仁基的儿子,定要有裴仁基的胆魄,武艺与酒量!”苏定方一扫惆怅,难得让他重遇故友之子,怎能不好好栽培。“这前两样今日暂且不论,这后一样,今日,你可要代你那不守约的阿爷,履行这个约定啊!”守约守约,这字取得好,取得好!
裴九无奈苦笑,这个苏定方,真是不拘小节!他正不知如何告诉他自己如今住在褚遂良府上,宵禁之前是要回去的,这酒今日是喝不成的。
却见苏定方一拍大腿,道“哎呀!瞧某这记性,某今日身无分文,若是今日痛饮是占贤侄便宜!这顿酒,咱们明日续过!”进了左屯卫,便不逢沐休不能饮酒,这喝酒还是要早早地约好才好的。更何况他的酒虫早就痒痒了!
裴九笑着答应,二人便约好了明日午时在这茶肆碰头,便分手告别了。
陆浅云着实有些不明白,这裴九为何要带她来着坊市,来了两回却什么事都没见他做。
她想着心事跟着裴九往回走,却冷不丁瞥见一抹人影一闪而逝。
那个身影,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