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见谅。”陆浅云轻描淡写地跟面前华衣美服的中年妇人告了罪,便越过她径自朝前走了。崔氏只来得及瞥见她眼角的殷红,她满肚子的怒气倏然消失不见。
那泪痣,竟然艳红如血,隐约似还是个牡丹的形状。这女子,究竟是何人?
“夫人怎不给她些颜色瞧瞧,不过奴才,竟敢冲撞夫人。”崔氏身后的婆子恨恨地道,她是不会承认方才她也被那丫头的容貌给慑住了的。
崔氏深吸了口气,“走吧。”人在屋檐下,还是无谓多待。
陆浅云站在方圆斋拱门外,有些感慨。
她还记得那时在堂屋前的空地上晒书的情景,当时她还憧憬着能将那些精品医书一一看过。然而现在,才不过月余光景物事已非。
若不是午时将至,裴九仍未回到南苑,她是不愿意再到这来的。可她是裴九的贴身婢女,用膳时分她是要随侍在侧的。是以,她才会来此候命。
她看着廊下的宝槿,她刚才明明看到了她,却撇过脸去只作不知。她苦笑地勾起了唇角,迈步踏了进去。
“见过宝槿阿姊。”陆浅云对着宝槿浅笑。她不仁她不能不义,毕竟宝槿从前待她不错,如今不过是形同陌路,并未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她记得她的好,便不在意她此时的冷淡了。
宝槿见她笑得坦然,心下却有些微尴尬,面上表情也再不似寒霜一般。
“阿郎与裴郎君正在里头品字,约莫一阵就出来了。”她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已快到中天,也是时候用膳了。若是再过一刻还不出来,她便要进去请了。
宝槿这样想着,房门便应声而开了。
房门便应声开了,褚二与裴九在内里便听到了陆浅云的声音,时辰又已不早,便索性放下了纸笔,打算去花厅用膳。
陆浅云自然跟在裴九身侧,一路都未抬眼看过褚二,裴九见此,不由一阵舒心。
用过午膳,裴九却又被褚遂良叫去,弈棋谈天。如此,一日便这样一晃而过。
宵禁的锣声隔着两条街,传入房内人的耳中。
今夜,裴九与陆浅云睡得都早,连着两日晚间没有睡好,两人都有些疲累。月光洒进屋内,床上地上,一片好眠。
宵禁之后,街道上便再不许人走动了,若是叫斥候见了,那是要抓进牢里去的。只两种人可以在这深夜行进--更夫和夜香郎。
李夙显然不是这两者之中的一个,他在巷道中穿行,犹如鬼魅。
“恩!郎君好坏,奴可不依你了!”轻柔妩媚的嗓音,带着懒懒的撒娇味道。
“某哪里坏,某疼小娘子还来不及呢!”
“你啊!就这里最坏!”那女子一手掏向男子的裤裆,低声媚笑。
“哈!这里坏,小娘子可还喜欢么?”
娇媚的轻喘夹杂着粗犷的呻吟传来,原来是一对幽会的男女,胆子倒大,也不怕撞上巡夜的斥候。
李夙不再驻足,悄无声息地从巷道口掠过,在一处院墙外停住。他利落的翻身入墙,屋内的烛火未熄,却也只留了一盏了。
昏暗的烛光映照到窗户纸上,那理鬓的身影瞧着优雅端庄,放入二八年华的佳人。
李夙不再放轻脚步,房内人果然敏锐地觉察到他的到来。
“进来吧!这里平素也没什么人来。”连守夜的婆子都不耐烦在这廊下守着她个没用的老太婆。
这是李夙第一回见褚遂良的母亲--当年叱诧一时的齐家三娘。乌发早已不在,花白的发映衬着苍白的脸,干枯的唇瓣,凹陷的眼窝,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有些可怖,早没有了传闻中的绝代芳华。
齐三娘浑然未觉自己的老态,她依旧拿出她年轻时最风华绝代的笑容面向来人。他蒙着面,瞧不出面貌来,只露在外面的眼睛,瞧着是十分年轻的。她虽然年岁渐大,眼力耳力却是丝毫未损。
这年轻人相比是那人的手下。齐三娘暗暗下了判断。
“我要的东西,可有带来。”
“并未。”她要的东西太伤阴德。他与她从来都不是互相合作,充其量不过是互相利用。他利用她掌控褚府内外,她则利用她重掌这府中权利。她无权要求他做他不想做的事,尤其是置未出生的胎儿于死地的事。
李夙不是个悲天悯人的性子,他手上也沾过血,可他从不杀孕妇,从不杀孩童。若不是当年那人对他目前的手下留情,今日便不会再有他。
齐三娘气笑了,这区区一个下人,竟然敢这样对她。
“叫你们主子来见我。”他不配与她说话。
“某今日来,并非与你传话。”他冷冷地道,“阿云之事,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齐三娘提起这事就来气:“那丫头不是个好的,自己不知怎地竟巴上了那裴九。我派去的婆子,她也不理会。”
哦?竟然是她自己搭上了裴九吗?这女人眼光倒精。既是如此,他便叫她两头空。裴九么,他如何能瞧得上她?
问明了缘由,李夙一刻都不想多待。他转身推开了房门,不理会齐三娘在身后的叫唤。
“回去同你主子传话,让他亲自来见我。”
看来,这个女人已经没有多大利用价值了。既然褚遂良已经回了阳翟,倒是没什么留她的必要了。
他照着来时的路回去,那对野鸳鸯仍兀自偷欢,一声接一声的低吟时不时溢出。他觉得有些腻烦,随手捡了颗石子,精准的射出去。
终于安静了。
李夙回到客栈的时候,客栈早已打烊。他从后门翻入,却见除了他的房间外还有一间房亮着烛火。
田璜没出坊市就下了决心,便回转头到客栈去寻了库狄进。二人便商议事体一直到现在,二人虽年岁相差甚远,却颇有志趣相投之意。
宵禁的锣声一响起,二人才惊觉辰光已晚。库狄进爽快地跟掌柜又订了间房,田璜便推开门,同库狄进告辞,要往自己房间行去。
他行至廊上,便见到一身黑衣的李夙站在他面前,李夙早已拿下了面巾,灿如寒星的双眼正探究地望着眼前的男孩。
田璜才不过十五,才到他的肩膀,对他来说,就是个孩子。解除了疑惑,他竟对着小田璜露出了个浅笑,虽只是浅浅勾起唇角,却也到底是笑了。
田璜亦微笑着与他点了点头,便绕过他向小二所指的房间行去。
李夙,看着他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才回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或许,是要与他联络了。许久未见,他竟然有些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