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娘崔氏握着二娘的手,满脸慈爱。“早就该来瞧瞧的,可你还未坐稳胎,府里有没有主事的,我来了,也只是添麻烦。你如今可还好么?”
裴二娘听了也只是浅笑,并未多说什么。她如今还有几日便蛮三月,胎怀得也轻松,丝毫没有什么阻滞。若是二郎不因那下贱下头气她,她真是再好不过得了。
她晦涩难明的表情瞧在崔氏的眼里,又哪里有不晓得的。“你那便宜阿家可给你脸色瞧了?”这话实在是有些难听了,裴二娘心下有些不赞同。云氏虽是继室,却到底是嫡妻。不过,二舅娘与阿家向来感情深厚,替阿家抱不平也可以理解。可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去了,少不得要生出些口舌是非来。好在这屋里此时也只她们两个,并吴嬷嬷和崔氏带来的婆子伺候着,也都是贴己的人,话是传不出去。
“阿家性子静,轻易不出院门,也不理事,倒也不难相处。”她顺着她的话头,却没给一点不好听的话,云氏也的确是安分守已。
崔氏顿觉无趣,便约略向后靠了靠,面上也不显,只笑着道:“瞧我这嘴,舅娘也是心疼你。你上头没有正经的长辈,我不心疼你还有谁心疼你。”阿家不是嫡亲的,嫡亲的祖母又被拘在了西苑,可她到底是家翁聚在的媳妇,这话总有些别扭的。
崔氏虽一向待她亲厚,话到这里她却也有些不高兴了。她收敛了笑容,勉强道:“舅娘待我自是亲厚不过的。”却再也不说话了。
崔氏见此心下也有些不悦,真真是不识抬举。可她转而又想到此行来的目的,若不是为了鸣儿,她才不会这么巴着赶着的往这褚府里凑呢。别人当他褚遂良是香饽饽,她可不买他的帐,可为了鸣儿,她暂且忍了。
“舅娘给你带了些安胎的补药。都是圣手孙神医的方子给抓的。舅娘当年吃了他给开的方子,硬是在你大舅娘前头生下了他大表兄。”
这孙神医莫不是千金圣手孙思邈?否则如何这样神奇,只是二舅娘是如何弄到他的药方的?听闻他行踪不定,等闲难遇的。
“可是孙思邈孙神医的方子?”
“正是他。”崔氏颇有些洋洋得意地结果婆子手中的药包递到了二娘手里。
二娘眼前一亮,嗅了嗅那药包,顿觉神清气爽。“舅娘如何取得神医妙方。听闻孙神医行踪成谜,近年来更有隐世传言。”她倒不是怀疑,只是颇为好奇。
崔氏自然晓得,她凑近二娘,悄声耳语:“你二舅爷与你阿家的阿娘与孙神医有些渊源。早年给她留的方子,后来传到了我的手里。”
原来如此,只不知是什么样的渊源。不过既有这份际遇在,这药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她笑着向崔氏道谢:“那便谢过二舅娘了。”
“时辰不早了,还请二舅娘移步花厅用膳吧。”
她凑了饭点来,可不就是要蹭上一顿饭么。
不过……“时辰尚早,我再陪你多坐一会儿吧。”见她一副欲言又止模样,裴二娘便识趣的坐了下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相比二舅娘是有事相求了。
“二舅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崔氏瞧了眼吴嬷嬷,又垂了眼睑。
“吴嬷嬷是自己人,舅娘有话不妨直说。”二娘淡淡地道。
崔氏微愠,板了板脸道:“既是如此,我便直说了。”
“你也晓得,你五表弟今年刚考过了贡生,正是要帮衬的时候。若是别的时候也就罢了,偏你阿翁此时回了来。他也是鸣儿的姑父,若是能替鸣儿写份荐书,好歹也能帮上他一把不是。”
二娘没有说话,这些事体本不是她妇道人家可以干预的,即便本朝民风开化,也不是能妇人主事的,何况是为民选官的大事。虽然陆鸣如今还不到要选官的地步,可道理是一样的。若是阿翁替他写了荐书,等于是给他通往长安朝堂铺好了路,用阿翁的人脉给他扫清了障碍。阿翁如今是圣人跟前的红人,谁敢不与他面子。
上回她替阿爷说话,就被二郎厌弃,还平白如了绿珠的愿。这回,别说她不能在阿翁跟前说上话,便是可以,她也不会为了旁人去范二郎的忌讳。她还指望着二郎心情好些的时候能想起她的好,再替阿爷美言两句的。
“五表弟天纵奇才,舅娘何须担心,便是没有阿翁的荐书,他也是稳稳可拿个状头的。”
言下之意是不肯帮忙?
“这我自然晓得,可若是有了荐书,自能替他省些气力不是?你是不晓得,他日日挑灯夜读,我这个做阿娘的瞧了,有多么心酸。”她拿起帕子假意拭了拭眼角,又道,“你也将为人母,你一定也是晓得的。”
二娘端起新炖的燕窝,方才舅娘突然来到,她还未来得及喝。嗯!有些凉了,回头让厨房的人再热一热再端上来,燕窝还是烫嘴好吃些。
她同样掏出帕子来,却是抿了抿唇角。“二舅娘也省得,阿翁常年在长安,与二郎都不见得亲厚,更遑论我这做儿媳的了。何不让二舅爷亲自去找阿翁呢。”他好歹是阿翁的妻舅,总有些面子。
若是可以,她如何会求到她裴二娘这里来?可当年陆氏要嫁与褚遂良之时,陆炳元曾经去打过他,虽说后来成了姻亲,可关系一直也就是面上维持,他们这些小辈又如何会知道的。当年陆氏早丧,陆炳元伤心之余不愿再踏入褚家半步,虽然这些年褚礼与他们也常有往来,可陆炳元却是的的确确再未踏入褚府的。
难道真的要让他去找褚遂良吗?崔氏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邪火,让她的夫郎去给陆氏的男人低声下气?还是那个曾经看不上她的褚遂良?
她想起当年议亲时的耻辱,那褚遂良竟然拒绝了和她的亲事,好在这事还是私底下两家先议的,否则传了出去她如何再找人家。也是孽缘,她嫁到陆家两年没有所出,那时与小姑子荣娘也是姑嫂和睦的。褚遂良却偏偏那个时候来求娶陆荣娘,她心里抓心挠肝儿的恨,却阻止不了荣娘。她百般说他的坏话,说他的处境,荣娘却铁了心要嫁他,还与她起了罅隙。
这样的关系,她如何能让陆炳元求到褚遂良的跟前?
“舅娘?舅娘?”二娘喊了她许多声,她也不曾回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哦!何事?”
“是时候用膳了。”二娘轻声提醒。
她哪还有心思在这吃饭,她匆匆起身告辞,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二娘送她到院门口,她却再未同她说一句话,头也未回地走了。
还未行到中庭,却撞上了一个人。
“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