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集进来的时候,陆浅云已替裴九整好了衣裳。阿集忙呈上了盥洗用的清水,服侍裴九洗漱。
今日的气氛似乎有些怪异。裴郎君一径抿着唇,他虽平日话也不多,可也不曾像今日这样神情肃穆,不苟言笑。平日里他的神色总是放松的,怡然自得的。在他手下做活儿,是很轻松体面的。可今日她却恨不得能赶紧逃离这里。
阿集收拾好了便急急地退出了门,这裴郎君竟然如此厉害,一句话也未说,却让她没来由的遍体生寒。
陆浅云伺候了裴九用过早膳,便想退下去,可裴九如何愿意放她离开他的视线,在他还没弄明白自己究竟要如何对她的时候。
“宝衣,”他缓和了神色,似乎想到了什么好办法,“今日不想跟着某出府么?”
这倒稀奇了,昨日是她求着他要出去。今日他却要逼着她跟他出去。才不过一日光景,竟翻天覆地似的改变。
陆浅云心底无比挣扎,一方面她想多出府去,了解这如今的情况,也好为日后做些筹谋打算。一方面却又怕与他待在一处,平白多了牵挂。
“奴还未用过早膳。”坊市离横潞坊并不多远,本不需这般早出门,便是用过午膳再去也来得及的,横竖商家都将近午时才开市的。
裴九从未想过她会是这样的回答,她的肚子里是磨盘吗?怎么竟三句离不了吃的。
不过她说的倒也有些道理,若是没吃饱,回头他还得给她存着干粮,且想她这瘦弱的身板,也不是个熬得住的。且等上片刻又如何!“还不快去!”
陆浅云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让她快些去用了早饭再陪他出门,她连忙告了退出了房门。她只觉脚下虚浮,心下慌乱,她这是怎么了?
裴九在房中坐着,金齐却来请他,道是二郎邀他方圆斋赏字。
他没有拒绝的道理,便同阿集留了话,“待她回来,让她在房中候着。”将阿集弄的一头雾水,他却自顾自跟着金齐去了。
过了好半晌,陆浅云回了南苑,阿集才恍然大悟。
“宝衣阿姊,裴郎君吩咐,让你在房内等着。”
陆浅云有些诧异,便问道:“他去了哪里?”她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打算安安静静地随他出门去,他却让她在屋里等他。方才还火急火燎地等着她出门,怎么这会儿人影都不见了?
“是二郎院子里的金齐小郎来请去的,倒是二郎请了去方圆斋赏字去的。”
褚二的小厮,木齐的孪生兄弟?陆浅云有些疑惑,是真的切磋书法,还是……但愿是她自作多情,虽然裴九不见得多好,可褚二已然和绿珠有了夫妻之实,更何况还有个裴二娘在。即便他真心待她,即便他是冯迪附体,她也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既是让她等,她便等等吧。她冲着阿集露了个和煦的笑,只把阿集看得愣神。“去将针线篓子拿来。”横竖没事,不如练练针线。想当初宝槿还总笑她呢。
宝槿……才不过多少辰光,如今已是陌路了,罢了。“还是不必了,我与你去你屋里坐吧。”
阿集才从她的笑容里转过身来,便只听得这句,浑然不知拿针线的事,倒也未觉出她一瞬的转变。只脑子里乱哄哄的,宝衣要进她的房间?要吸她的处子精元吗?“狐仙娘娘饶命啊!”
竟然一时情急说出了心底话,宝衣顿觉好笑。她还觉得奇怪,这几日在膳堂时并不见人来刁难羞辱她了。她还道这些人转了性子,连在她不远处窃窃私语都不敢了,见了她便躲得远远地露出讨好的笑。她还以为是裴九的名声家世如此厉害,原来他们是这么想的。
狐仙?还娘娘?
她差点没笑出声来,她眼珠子咕噜一转,索性装神弄鬼起来:“还不快快给我带路,否则……”
阿集一个激灵,生怕她此时就扑上来啃她的脖子,话说狐仙是这样吸人精魄的吗?她有些迷惑,却不敢耽搁,忙将宝衣请进自己屋内。
陆浅云心下憋笑,这阿集瞧着挺机灵的,竟然如此迷信这鬼神之说。不过,她自己不就是借尸还魂的鬼投胎吗?说不定神妖之物也确有其事。
她定下心来,环顾这间耳罩房。阿集的房间就在正屋的西面耳房内,另辟了两个小间。可南苑素来无甚人住,这屋子也只阿集一人住。陆浅云过了南苑来,本该住在此处的,可连着三天她都歇在裴九房里,是以还没到过这个房间。
想来她已有几日不曾好好梳洗,今夜便不值夜了,还是歇在此处吧。
“可还有被褥?”
“有,有!”阿集忙拿出一床通花素棉大被,满满捧了一手,将将要瞧不见她的脸了。
“还不去给那榻上铺好,这样瞧着我作甚?”难不成她还是来观摩她的被子长什么样的不成?
阿集照样做好,才想明白过来,她这是要住到这屋里来?她不是一向同裴郎君……阿集想到这里面上有些发烧,便垂下了头绞着手指头。
“去,替我打盆热水来。”陆浅云丝毫不觉得使唤阿集有什么过分的,那夜她的嘴脸她不是没见到,此时不过是打盆水给她,并不多委屈她。
阿集惶恐不安,可能借着打水逃开和她共处一室的危险,她还是愿意的,她忙低低应了便去打水。早上新给裴郎君烧的热水还未凉透,此时端来正正好好的。
横竖赏个字什么的应该还要许久,不如好好擦洗一番,至于那些烦心事,还是迟些再禀吧。
“守约,你看这幅字如何。”褚二只字未提其他,只拿些名家精品与裴九共赏,似乎只为同好之乐。
裴九自然也识时务,宝衣是横亘在二人当中的刺,能不提起,便不提起的好。
“虞永兴的字向来骨力遒劲,出了名的刚柔兼济。”的确是幅好字,他从来是爱书之人,“依裴某愚见,这幅字怕还是虞永兴少年之时的得意之作。”虽则笔力雄健,写意飞扬,却到底还欠了些稳重,不及他晚年的名作《孔子庙堂碑》。
“守约眼力果真非同一般。此乃永兴县公早年师从顾野王之时,所作之习作。”褚二爽朗答道。
“哦?果真?虞公果真是当世不遇之奇才。可惜守约未能与之一晤。”永兴县公虞世南,已去世四年有余,那时他还未及冠,还曾为其书悼文一篇,只如今早已散佚。
二人都说到了兴头上,已混忘了儿女情长。褚遂良晨起到了方圆斋一趟,见二人正论的欢喜,便又悄悄走了,木齐等人自然不敢冒然出声。
陆浅云用热水擦洗了身子,却还未等到裴九归来。昨夜她一夜心绪不宁,其实并未熟睡。此时睡意来袭,早抵挡不住,便歪了身子躺到榻上睡了。
午时将至,绿蓉却来禀了裴二娘。
“陆家二舅娘来瞧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