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鸡鸣已过两声,远远地似乎还能听到远处佛寺的钟声。照理陆浅云该起来收拾铺盖了。可她却不知道如何面对裴九,她赖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裴九一夜浅眠,她的呼吸沉了,他又如何不知。
“宝衣。”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出乎意料的顺口。
陆浅云睁开双眼,知道再也不能装睡下去。
燕兮斋
田璜想了许久,不知道陆阿姊如今是什么状况,那裴郎君与阿姊又是什么关系。他很想问问师傅,却开不了那个口。
唐锦年看着欲言又止的田璜有些好笑,自前日裴行俭与那陆娘子来过之后,他便一直这幅模样。
“有什么,说罢!”
田璜闻言大喜,一时却有不知道如何开口。他踌躇地觑了唐锦年一眼,嗫嚅道:“师傅可晓得那裴郎君是什么来历。”其实他也晓得自己废话,那日师傅明明说了这燕兮斋原先是裴郎君家的,师傅如何会不晓得他的来历的。
唐锦年看着他傻头傻脑的憨厚模样,不禁乐了,他赏了田璜一个麻栗子(注):“那裴郎君乃是河东裴氏嫡支子弟,同你说了你也不知晓。你是想问你陆阿姊的事体吧!”唐锦年收住了话音,那宝衣究竟为何到了裴行俭的身边?褚遂良如今突然回了阳翟,主子可知晓?
他一时心绪有些烦乱,也无心与田璜打趣,便不在说话了。
田璜见唐锦年突然严肃起来的神色,有些惶恐。他的头顶火辣辣的,师傅下手可一点也不轻,和他那儒雅的外表分毫不似。
“师傅别生阿慎的气,阿慎再也不问了。”那日阿姊说自己一切都好,并不再需要银两,也不知是否是真的。
唐锦年回过神来,田璜秉性纯良,他有意栽培,可若是他知晓了他背后的一切……他有些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你先下去吧。”
“可有人在?掌柜的今日是不做生意了吗?”二人皆在里屋,门堂大敞,倒也不担心有宵小贼人近了店里。如今听了人在外头叫喊,便一齐到了前堂。
唐锦年一个趔趄,险些没有站稳。田璜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师傅这是怎么了?方才还恁大力气,这会儿就连站都站不稳了吗?他顺着他的实现朝前忘去。
一名中年男子站在二人跟前,皮肤有些黝黑,看着十分精神,身量约莫有七尺二寸,甚是高大,瞧着孔武有力的很。
还有一名男子面朝门外,背对着众人。他反手站立,背影瞧着便有些阴寒之气。田璜不由打了个冷颤。
唐锦年却回过了神,他强自压抑着兴奋,抖着声音道:“贵客里面请。小店新到的好料早等了二位来观。”
怪不得师傅如此激动,原来是贵客啊!田璜一脸恍然大悟。才见那门口男子缓缓回身,瞧模样不过二十出头,还未留须发。斜阳照射过来,落到他脸上,金光洒照,衬得他仿佛有了丝神祗模样,高贵不可侵犯。田璜不由有些肃然起敬。他微微弓了背,朝后退了两步。
那中年男子倒也颇为爽朗,见唐锦年盛情,也不客气,只捋了捋络腮胡子道:“可需呈上最新制的酪浆。赶了好些天的路,可是乏了。”便抬脚跟着朝里走。
唐锦年往一旁站了站,等那年轻男子也走到了他身旁,他又微微顿了顿首,跟在后头朝里走了。
“阿慎,快些去取了酪浆来。”
李夙几不可闻的抬了抬眉,脚下却没有停顿。待在暖阁坐下,唐锦年便上前抱拳施礼。
“见过郎君。”
李夙却不耐烦那些虚的,那中年男子此时也神情肃穆地站在一旁,再没有了来时的豪迈。
“那棋子究竟是何等状况。”他冷漠的声音传来,语调平稳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唐锦年有些不知如何回话,自从那人给了褚家那位之后,他便鲜少与她联系,只等她自己有什么意外需他插手帮忙再来找她。他只负责日子到了将药给送到那位手里。不知发生了何等变故,那自小便培养出来的棋子竟然陡生变故。想来是褚府那位给郎君递了消息了,可这让他从何谈起。
“郎君,好教郎君知晓。那位一心想掌控褚府,从某这里调了棋子去,便不需某来插手,某只隔月送药引子去。并不知生了何等枝节。”李夙最烦听假话,是以他只能实话实说。哪怕他要怪责他怠忽职守也罢,他这些日子以来也的确是有些贪图安逸了,竟浑忘了自己的身份职责。
李夙眼刀冷冷地刮过唐锦年,田璜正在此时端了酪浆进来。
唐锦年直起了身子,吩咐田璜放下便是,田璜听话地照做。
“这孩子是谁?”
唐锦年心中一凛,他是要对田璜下手吗?“不过是个学徒罢了。”他急忙扯开话题,“郎君不知何时启程的,不知是否知晓褚谏议的事体。”
“褚遂良?何事?”李夙的注意力果然被转开。朝廷的眼线要将消息传到洛阳也需几日,他出发来阳翟的时候出了什么事体?
“他已回了阳翟。”
李夙皱了眉头,难得的现了表情。褚遂良怎么会突然回了阳翟?
“缘由?”
“这还未曾打探出来。”唐锦年有些后悔自己冒失的提了这个话头,这下郎君定要怪责他了。那中年大胡子闻言也不禁皱起了眉,一幅不能苟同的模样,这老唐今日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许是离得主子远了便安逸起来了,他瞧了眼这屋子的陈设,果然是气派堂皇,颇让人眼热。
李夙冷着脸没有说话。褚遂良一向受当今看中,如今怎么突然回了阳翟。犯了圣怒?驳了龙颜?还是?
前些日子接到线报,称是当今意欲亲征辽东,他还想着是绝好的机会。如今这是?
他按了按眉毛,若真是如此,倒有些棘手。
他忽而又道:“某等暂且在你处休整,你那小学徒……”
唐锦年自知再不可避,便道:“某当即让他离开。”
田璜哭着出了燕兮斋,他不明白,怎么来了贵客师傅就要赶他回家,不要他了。这样他如何向娘亲交待?他如何还能赚到银钱替陆阿姊赚第一桶金?不,陆阿姊也不需要他了,师傅也不需要他了。
库狄进拗不过阿月,带着她重回了阳翟,本欲再去褚府,却吃了个闭门羹。听闻如今褚谏议回了府门,要再想将那宝衣赎出来,想是有些不可能了。
阿月满心以为这次终可以救阿姊出来,不想却是这样的结果,她却又不想就这样离开,便缠着库狄进在阳翟城内先找了住处住下。
库狄进想顺便来瞧瞧阳翟有名的燕兮斋也是不错,他往西域一年倒也淘了些好货,正想做这行当,总要先瞧个好再说。
却不想正好撞着哭着出来的田璜。
“哎呀,你这人!”阿月最是坚强,鲜少哭泣,也不见得别人掉泪。宝衣阿姊就从不哭。如今见个大男孩在哭鼻子,正想嘲他两句。库狄进却阻止了他。
“小郎君如何从燕兮斋哭着出来,可是没有银钱给娘子买好胭脂使。”阿兄这是怎么了?如此油腔滑调。
那田璜却似被侮辱了一般,“你这厮修要胡说,某是燕兮斋的学徒。只是,只是……”
库狄进眼前一亮,果然如此!他见田璜年纪也不像是要买胭脂讨好女子的。
“定是你不好好当差,你师傅不要你了吧!”阿月也不知是怎么了,许是救不出阿姊本就心情不好,这人还在这哭哭啼啼的,一脸倒霉相。
田璜瞪了阿月一眼,却说不出话来。
“某当差甚为仔细的。只不知……”他嗫嚅的声音越来越小,库狄进却眼睛发亮。
“小郎君且莫要伤神,某请郎君饮碗酪浆,歇歇心肠罢!”
田璜抽噎着应了,三人移步坐到了凉记饮铺。
日头西落,田璜才缓缓归家,库狄进的话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做?还是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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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麻栗子:不是吃的栗子哦。是用手指曲起敲打额头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