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住在东院,柴房便在东院最西面的角落里。柴房还算干净,只小厨房要开伙时必备的一些干柴,并两摞干稻草。又因着西晒的缘故,平日最是干燥,却也甚是和暖。
陆浅云如今就坐在稻草堆旁,她侧着身子,只坐了半个屁股在散落了些稻草的地上。方才那老婆子踢她进来的时候可真够狠的,让她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下贱东西,就你也配用宝字做名么,娘子发了话叫你还叫回原来的名字,你且等着牙婆领你去那腌臜地儿吧。”
是了,她如今又不能叫做宝衣了,如今她又被打回原形,成了阿丑。阿丑的命运是什么样的,阿丑又有什么样的秘密,这些到底与她陆浅云何干。她孤独地度过了二十六年,没有招谁惹谁,可为什么偏偏让她卷进这场是非里去。
阿月若是知道她被关在了这里,还不知道要怎么着急。陆浅云想起阿月满脸泪痕的脸,有些忧心。
可她该怎么办?
她如今身重奇毒,又背负着那什么夫人的命令,现又得罪了二娘,若是到了牙婆手里,等待她的只会是更不堪的命运。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当初自荐枕席,成了褚二的枕边人,也许现在还会有一席之地。
她叹了口气,放松了身子,却不经意间又碰到了那半边作疼的屁股。嘶!锥刺般的疼痛,却让她清醒过来。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做别人的禁脔,当年她父母就是为了各自的情人抛弃了她,她又怎么能做那样让人痛恨的事。
可心气高又有什么用,如今,没有人能帮她,她又该如何自救呢?
褚明沛在书案前来回的转,可还没想出什么好由头。
宝衣原先是他这里的丫头,可他既然已经给了阿裴,又怎么好去要回来。更何况阿裴是女主人,若是宝衣真的忤了她,她要怎么发作,他都是不能说话的。可若是由着她,宝衣就会被卖出府。。。
他的心没来由地一阵空虚,他好似忘记了什么?
木齐站在方圆斋的门口,听着屋里烦躁的脚步声,叹了口气。
“这位阿兄,烦您行个好,让奴见下阿郎吧。求求您了。”拱门外传来喧哗声,木齐又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往拱门行去。
这不是与宝衣同住的小丫头吗?仿佛是叫?“阿月?”木齐是褚二最得力的随身,自然有些本事,见过的人从来都记得,“你来找阿郎何事?”
“好教阿兄知晓,阿月想找阿郎救救宝衣阿姊,阿姊她,阿姊她。。。”阿月急得直掉泪,话也说不清楚。二娘要发卖了阿姊,阿欢说是要卖到那等腌臜地去伺候男人。这可怎么是好?她急急地跑了来找阿郎,却没想她根本就没资格见阿郎。上一回,上一回还是因着阿姊,阿郎才与她说了两句话。这可怎么办?
木齐闻言,与金齐对视了一眼,微颔了首,便领了阿月往里走去。却正遇着褚二开门出来,阿月扑通一声就跪到了他的面前。
“阿月求求阿郎,请阿郎救救阿姊。”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却不敢去拉扯阿郎的衣角。
原来是那日宝衣房中的小丫头,看着年岁还小,倒是真心待她。他不由多了几分怜惜,让木齐将她扶了起来,带着她一同往东院走去。
绿珠正在二娘处煽风点火,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她恨不得裴二娘把陆浅云卖到勾栏院里去给人折腾到死。
“娘子若是不绝了这后患,让外边的人晓得了,还以为我们褚府是多么不晓得规矩的地方。”她慢悠悠地说话,一幅主子的模样。
裴二娘没有说话,她静静地靠在胡床上,由吴嬷嬷给她一下下地揉着头皮。她被那丫头气的有些心火上头,于她的胎气很不利。
“娘子三思。本只是娘子院里的丫头,处置了就处置了,无甚大事。可这宝衣也有些特别,若是阿郎晓得了,怕要伤了您的体面。”吴嬷嬷颇见不惯绿珠那拿腔作势的腔调。且她是瞧着二娘长大的,自是凡事要多为二娘考虑一二的。
虽则二郎与二娘是结发夫妻,少年恩爱,且如今二娘还有了身子,二郎自然是爱重二娘的。可二郎的性子,这几年她也看了一二,也知他于女色上并不在意,然而这宝衣却是个特例。虽说这些时日二郎也没有问起,可谁晓得二郎若是知道了此事,会怎么想二娘。即便不与二娘起明面上的争拗,私心里也要对二娘有些意见。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绿珠这小贱蹄子,主意算盘倒是打得响亮,可有她吴嬷嬷在,岂会叫她轻易得逞。
二娘睁开了眼,她实在不想再理会这茬事儿,那丫头先头勾引二郎,如今又想着染指她家九郎,实在是令人生厌。照她的想法,杀一儆百,发卖了最好。可若是二郎还惦记着她该如何是好,发卖了她是绝了二郎的念头,可要是惹了二郎的不快,横竖也伤的是她夫妻二人的感情。为了那样一个丫头,也实在是不值当。可还有什么折冲的法子没有?
她坐起身,定定地望着绿珠,只把个绿珠望得心里发毛才收回了眼神。绿娇却来报,“娘子,二郎正往这儿来。”
绿珠心里就是一震,他竟然这样护着她吗?
二娘忙起身收拾了下,站到房门前等着了。只片刻,褚明沛就到了门口,二人相携着入了屋内。
木齐与阿月被留在了屋外。绿珠与吴嬷嬷却没有退出来,二人齐齐给二郎见了礼,吴嬷嬷站到了二娘的身后,绿珠却不知羞的站到了二郎的身侧,一幅含情模样。
“阿郎今日怎么这时候来了。”
“来瞧瞧你,陪你一道用膳。”二郎温柔笑道,“怎么不欢迎么?”倒把二娘羞了个大红脸。吴嬷嬷瞧着心喜,绿珠心里却火辣辣的。
“宝衣如今在你屋里,伺候吃食可还尽心吗?”二娘的笑僵在了唇边。他这是明知故问吗?
“可是谁在阿郎面前嚼了什么舌根?”她方才仿佛见着一个面嫩的小丫头。那宝衣还有这本事?
“怎地?她可是犯了什么错,叫阿裴不顺心了?”褚明沛继续装傻,“你且叫她出来,某亲自给你教训她一顿,不当心办差,可有她仔细的。”
二娘心里火烧似得,怎么办?
“阿郎哪里的话,宝衣自是当差仔细,如今我可离不了她呢。”二娘笑着打太极。
“既是如此,倒也不能不奖赏她一番,你且叫她出来,某与她好好教诲,自要教她更谨慎百倍都不为过的。”他将皮球踢回给二娘,坚持要见宝衣一面。
“阿郎好生偏心,阿裴为阿郎操持中馈这些年,也不见阿郎嘉奖我。”竟是直接卖起了痴来。
“阿裴好没道理,某还不是为了阿裴你么。恩?”褚明沛笑笑地揽过她的肩,吴嬷嬷瞧瞧地退了出去,还不忘给绿珠打眼色。绿珠也晓得不能再待下去,便不甘愿地退了出去。
“可今日不巧,我晨起觉得罚,便想吃新鲜的蜜瓜来,可这时节也只八宝塘有的卖,便着宝衣亲自去寻了来。这会儿还没回来呢。”八宝塘是解县的码头帮开的互市,离阳翟县城有三十里地的路程,没有个大半日回不来。
这样的谎话也撒,想跟他耗时间?“既是如此,便先用膳吧。午后某便陪着阿裴小憩一阵。”他语气已有些生硬,对二娘失望透顶。
二娘觉得心里发凉,从前她求着他留下陪她,他都不愿。现下为了个丫头竟然这样对她,她一瞬间想与他摊开来说清楚,一时又冷静下来,温柔地应是。她不能说,只要等牙婆来领走了人,他就算追究她又能怎么样?既然他要来等着,她便由着他好好陪陪她们母子。
“这是怎么了?阿郎,阿郎怎地还不出来?”阿姊怎么办?娘子可同意了放过阿姊?阿月急得直上火,却没有那个胆子上前,面前两个大丫头站在门口纹丝不动,木齐也似个木头人杵在一旁没有出声。主子们在屋里,做奴才的难道还能去闯么!
门吱呀一声开了,却是绿珠和吴嬷嬷出了来。阿月立马收了声。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吴嬷嬷不认得阿月。待阿月禀了自己的差事,她又板着脸道,“既是如此,你还不快些去做活儿,咱们府里可不养闲人。”便施施然走了。
绿珠却认得她是陆浅云身边那个小丫头,她如今巴不得找人撒气儿。她上前就给了阿月一个巴掌。
“瞪什么瞪,和你那不要脸的阿姊一个德行。你要真与她姊妹情深,我便禀了娘子,叫牙婆午间来时,一道领了你去。”二郎来救她又有何用,最多不过两个小时,她就会在这个府里永远消失。那裴二娘可也不是吃素的,瞧这办事效率,可真是没的说的。
她拍了拍手,转身走了。
阿月来不及理会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她急急地往柴房跑去。阿姊,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