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通禀娘子,道是贵客过府,叫她来前厅一叙。”二郎难得这样欢喜,金齐领了命便往后院行去。
二娘听闻有贵客上门很是讶异,二郎向来于情绪上寡淡,从不喜形于色,更遑论说接了贵客让她也前去作陪了。是谁来了呢?
她心下好奇,便着绿娇绿蓉两个快些给她更衣,又让金齐先行一步,道是随后就到。
不过一刻钟时间,二娘便挽了个望仙髻,换了个绛色的半臂便到了前厅。
“九郎!”一见厅中客人,二娘竟也惊呼出声。
唤作九郎的男子着茄色长袍,正与二郎品评正堂挂着的屏联,那还是褚遂良多年前写的,笔力颇为不俗,他本也是书法造诣颇深,与褚明沛是志同道合。见了此联自是有许多抒发,二娘来时,二人正论到联中“者”字的精妙之处,原来竟是逐字品味了。
此时二娘出声唤他,二人便都转过身来。
“阿姊”原来来人便是裴家九郎--裴门中眷裴嫡支的唯一遗孤--裴行俭,“阿姊如今身子贵重,可要小心仔细。”说罢,便上前几步扶了她过来。
“倒还打趣阿姊”二娘眼睛有些湿润,自上次一别已足有七年未见了,那时裴九还未及冠,又是遗孤,在族亲间像个弃卒似得被抛来抛去。
“守约不敢,莫不二郎可不会轻饶了某。”那年他被族人扔给了冼马裴冼马裴嫡支又如何肯好好待他,便把他放到了冼马裴旁支的裴少府府中,二娘那时还未出嫁,二人似嫡亲姊弟一般,感情甚笃。如今多年未见,也很是感慨,可男子汉大丈夫,喜怒自不行于色。
“好了,守约什么性子你还不晓得,快些坐下叙话,莫做些小儿女娇态,让守约不自在。”二郎见妻子的神情,知晓若是不岔开这话题,倒要见一个涕泪沾襟的场面,没得失了礼数。
“郎君惯会笑话奴,”二娘娇嗔了一记,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仿佛有了身子之后就特别容易动容,失了些泰山崩于前而不改的沉着,便又敛了容,对裴九道,“快,让阿姊看看,长大了。”
“阿姊笑话守约了,守约已二十有三了。”裴行俭觉得好笑又温暖,二娘还把他当孩子看。
“是啊,守约都二十三了,阿姊老了。”其实她也不过比裴九大两岁,又哪里算老。
“二郎,莫不是欺负了某家阿姊,怎么她今日尽然是这样伤情的话。”裴行俭又一番打趣,倒羞得二娘满面通红,二郎对她的好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还拿这话来嗔她。二郎也难得地笑了,三人一时便也歇了这初见面的愁肠姿态,坐下来细细聊些近况。
“这么说,此次九郎是要在阳翟住上一时了。”裴九补了弘文生,又任了颍川郡左屯卫仓曹参军,左屯卫驻地便在阳翟县北五十里,离此地很近,官员大多在阳翟及邻县解县安家。“可安排好了住的地方?”
“某已邀了他与褚府南苑住着,他却不肯,阿裴快快劝他。”二郎便是为此才急急唤二娘过来,却一时被他们二人见面时的气氛给糊涂忘了。
“这般自是最好了,九郎且安心住下,不要与阿姊客气,多年未见,莫不还不让阿姊好生照看你么!”二娘本也想褚府大的很,又恐二郎这个男主人不同意,是故方才没有开口,如今二郎都这样说了还有什么好讲,自是一力劝说裴九,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裴行俭心中叫苦,阿姊总这样护着他,其实他真有住的地方,只二郎不信,他正想法拒绝,阿姊又这样大帽子扣下来。罢了,便住段时日再说吧,也好与二郎阿姊好生聚聚,便点头应好。
二娘喜不自胜,又想起这辰光九郎必定是没有用膳的,又忙吩咐下人准备吃食。她倒还记得九郎欢喜吃什么,只厨房怕不能做的太好,九郎嘴刁,还是她亲自下厨的好,说着便要站起来去忙,却被裴九一把拉住。
“阿姊方才答应守约,如今又不仔细当心,如今这厨上也是阿姊好去的么,若是这样,守约这便要告辞了。”裴九义正言辞,倒把个二郎二娘唬个正经。
是了,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二娘面上一红,便坐下不提。二郎想着自己竟然也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这茬,也颇觉有些愧对,便也讷讷不语。一时三人倒又没了话说,还是裴九见气氛不好,又说了自己一路的见闻与二人笑闹,二人听得也来了兴致,辰光便一瞬即过了。
到饭食上桌,三人才发现饥肠辘辘了,尤其是二娘,如今是一人吃两人份,颇有些馋口,一人便吃了两碗米饭并一碗汤饼,直把裴九与褚二都惊得住了筷子。
“阿姊这肚里的是个小磨盘吧!”二娘羞煞,二郎与九郎哈哈大笑。
二娘如今嗜睡,每日午后都要小憩一会儿,故此用罢午饭便回了内院,只二郎与裴九对坐烹茶。
时人多喜酪浆,二郎却偏爱饮茶,且饮茶不爱加葱姜,只加少许细盐,待水烧得噗噗直响,再放入茶末,待茶末自上而下盘桓如漩,再撒入一缕细盐,也不需多,只二指轻捻,些微即可。一番下来,倒也颇得了些风雅意趣,裴九见了也是击掌称奇。
“二郎风雅人也,竟如此别出心裁,时人都应仿之才是。”
二郎生平爱好不多,也只书与茶二字而已,见人挠了痒处,自是得意非凡,且此人还是自己颇为看中的裴九,闻言但笑不语。
“你途径太行,可是遇着了山精鬼怪。”没头没尾一句,裴九却是听懂了,这是打趣他话多嘴甜,女妖附身了。
他拍案大笑,“二郎乃真知己也。”想不到不仅爱好相投,连性情也如此相和,也不枉他当年力促阿姊答应与他的亲事了。
见他如此,二郎也微微一笑,又道:“仔细了某的茶。”一副着紧模样,直把个裴九笑得前俯后仰没有仪态。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他笑得眼角都有了些泪水才将将停歇。二郎也不打扰他,裴九身世凄苦,他是知晓的。是以对于他年少举官,且一笔书法更是出神入化,心里是很佩服的。此时见他这样,也颇有些感慨,一时也没有出声。
裴九笑过之后,双目晶亮地望着褚二,已是满目真诚了。能被他引为知己的人并不多。
“守约要在府上叨扰些时日了,还请二郎多多指教。”说罢,倒是起身做了个深揖。二郎也忙起来扶了,二人才坐定好好吃茶。
约莫过了未时,下人来报南院已收拾停当,二郎便要携了裴九一道去看看。裴九却突然想起“老夫人现在何处,守约理当前去拜见。”
二郎闻言面上有一瞬的阴翳,道:“大母(注)茹素礼佛,一向休憩早些。你若真要去,还是明日吧。”
便领了裴九往南院去了。
“你可听说了,道是娘子娘家的兄弟来了府里,我从廊后远远见了,可是端的好相貌。”小川一脸艳羡地和小琴谈论着今日来的贵客。显然,裴九成了米十郎之后,褚府丫鬟老妇的又一大谈资了。
“可不是么,你没见他着那一身茄色,冠上还见别了支紫玉钗呢,可真是顶顶好看啊!”小琴显然也去看了热闹。
还能见到头发上玉簪的模样?观察的太仔细了吧。。。宝衣抱了扫帚走来,便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心下一阵无语,这一个个都闲的。
老天啊,她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这一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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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大母:祖母,奶奶
作者有话说:今天出去了一天,我的虫虫还没捉,先更新再捉虫~话说,俺爱的裴九出现了,大家可还欢喜末~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