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人正坐树下石台吃茶,瞧着不过四十来岁年纪,却已两鬓花白,做了居士打扮,着青灰色长袍,想是带发修行了。
“夫人,事体仿佛出了变故。”老妇便是阿吴,给院中妇人福了一礼。
妇人放下手中茶盏,也不说话,只望住阿吴,等她说下去。
“好教夫人知晓,阿丑并未依计行事,且奴给她递了消息也不见回应,她如今已到了二娘屋里做了粗使。”她如实禀告这些日子的消息,对于宝衣的反常她也很是意外。
“哦?可是出了什么意外?”原先不是听说二郎还给她改了名字,又叫到了书房服侍么?想来计划进行的应该很顺利才是,怎么现在又突然到了二娘那里。
阿吴闻言,细细回想了一番,不经意想起了宝衣初入府时那场大病。莫非真如那些婆子说的是妖怪附了身?怎么可能?
见眼前人复又端起茶盏,阿吴便道,“并未曾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的人,不会连个褚二都收拾不了。若是真如此,那也是她自己没有本事,犯不上我为她多费精力。”妇人依旧神情寡淡,轻嘬了一口茶汤。“恩,这见天地冷下来,茶都冷得这般快了。”
“奴给夫人换过壶热的。”
“不必了。且过来给我捶个肩吧,有些乏了。”阿吴依言上前,又询问力道是否得当。
妇人闭上双眼,舒服的不想开口,一时院中只闻榕树叶落的悲咽。
半响,阿吴终究沉不住气了。“夫人,二娘有了身子,二郎怎么也不请夫人前去主持中馈。”
“阿吴,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妇人悠悠地睁开眼,似追忆起了锦瑟华年。
“自夫人及笄至今,已足有四十八年了。”四十八年了啊,她一直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嫁予褚亮为妻,风光无限;看着她身处乱世,绝境逢生;看着她产下爱儿,满眼爱怜。可也是她亲眼看着她,害死了褚亮原配之子褚遂贤,与夫郎离心,与儿郎反目,逼儿媳自尽,如今弄得孤苦一人。褚亮即便是回了乡都不愿意面对她,已去了慈云寺出家,而她呢,被亲儿幽禁在这园中,便是孙儿都不愿将她迎回。是啊,二郎怎么会接她回去!
“四十八年了啊,辰光竟过的这样快。我已六十有五,又还有多少年可活呢!”褚老夫人语气里颇有萌生退意之感,岁月无情,即便是她保养的再好,也已是一个六旬的老妪,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呵,韶华易逝,她何不风风光光再过几年好日子!像这样缩在这院中的日子,她实在是过够了!
“你说二娘能不能活到我这点岁数呢?但愿她这胎平平安安啊!”若是旁人听了这话,哪个不会赞她一句慈悲心肠,大把年纪不想着自己享福,还替孙媳祝祷。
可跟了她四十多年的阿吴却深知她的可怕,她这是要将主意打到曾孙的身上?阿吴猜不透她,也不敢深想。
“夫人,日头低了,回屋吧!”日落黄昏,美人迟暮,为什么她就不明白呢。
二娘的屋后隔出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栽着一棵梧桐树,每到秋天落叶时节,院子里红灿灿地一片,便霎时好看了。
二娘最爱从西后窗看秋叶红了的美态,却不喜满地落叶的萧索,看了徒增伤悲。是以每日午后都要小丫鬟扫去落叶。
如今院子里所有的丫鬟,都晓得宝衣是好随意指使的。打水的,洗衣的,择菜的,各个都来使唤宝衣帮忙。宝衣明白自己的处境,又觉得不过是些小事体,便没有与她们计较了。只不过半个月,她却好像又轻了四五斤,脸蛋子显见得削尖了。阿月见了,便每每给她省下半个胡饼,带到房里给她做晚饭。
宝衣想着有这样一个真心为自己的人,她这辈子倒也不算坏。是以即便现在正替小川扫着这满地梧桐叶,也丝毫不觉得难过。其实她是很喜欢梧桐的,她深深觉得这满地金黄的色泽实在是秋日的一大盛景,便这样让她独享了,倒是她沾了大大的光了。
她捡起一片落叶,对着即将西垂的日光,细细地看那清浅的脉络。真是美丽至极,约莫也不过三点的样子,西边已有些蔓延出晚霞,满天红光乍现,衬得这枯黄的梧桐叶也现出嫣红的色泽来,煞是讨喜。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她想起当年在诗经中见过的句子,对于她这样对古文实在头疼的人来说,能记得这两句实在算的上是奇迹了。
可她实在觉得凤凰与梧桐那样美丽的场景,光是想就觉得绚烂地让人难忘。
“菶菶萋萋,雍雍喈喈。”院墙外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却是接了宝衣的下句。
是谁?谁在那说话?这院子外就是长巷,平日里没有什么人来往。是谁听到了她独自的呢喃?难道是同来共赏梧桐秋杀之人吗?
她倒是听小川说起过这株梧桐树的宝贝来的,整个阳翟县也只有褚家有这么一株的,据说还是在褚二郎幼时便栽下了的。再远,便要到解县的张明府家才有的瞧了。
如此一想,她便心下一松,同道中人啊!人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遇到同爱梧桐洒秋的知己,她又怎能放过。
“郎君喜梧否?奴这里有好些秋梧,主人家不要了的,奴便送予郎君一些吧!”许久都未听到墙那头的回应那个,宝衣本以为那男子自觉唐突已经走远,正欲转身离去,却闻听一声低低的“恩”,这是应了!
她随即捧起一大团梧桐叶,这都是她方才仔细扫将起来的,还轻柔地不曾让扫帚的粗枝刮伤每一篇叶子。
她用力地朝着外墙撒去,这墙其实不高,她一下就扔了大半过去,只余下一小部分洋洋洒洒又落回她胸前来,夕阳普照,落叶生辉,实在是美极了。宝衣不由欢喜地笑了起来,听在墙外人耳里格外动听,他不由勾起了嘴角,弯腰一片片拾起这稀奇的红叶。
其实这于他并不难见到,只是他偏好这秋日的梧桐,只觉他们身不由己地飘零像极了自己。他的院落中便栽了两棵梧桐,一到秋日就飘飘摇摇地下起红叶雨,他看的出神的时候,便会忘记他不想背负的,种种。
他独自一人飘荡已有近半年的时间了,才到阳翟他们就找到了他。这样美的秋红啊!他收拾好所有的梧桐叶,撕下玄色的衣角,将他们都细细包了,放在了胸前熨帖着心跳。他有点克制不住地想翻墙过去见见那名女子,这墙对于他来说,其实并不高。
“阿郎!”原来他身后竟跟着五个大汉,方才那长久的辰光都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也不闻。此时见他已收拾好了落叶,为首那人才轻声提醒。他顿了顿,收了心绪,缓缓转身离去,再没有说一句话。他一向寡言。
众人默默离去,脚步声也不曾有。只那年轻男子,又回首看了一眼这院墙。墙内的宝衣见那人再没出声,也知其已然离开,便继续扫落下的红叶,到日落之前才回到自己的屋里。
一夜好眠。
“阿郎,今日可否留下,我夜间总睡不安稳。”二人用罢晚膳,又一道说了些私话,二郎就起身要走,二娘忙拉住他柔声哀求。
她虽不能服侍他,可他难道不能留下来陪陪她们母子么?他已有月余未留宿于此了。
“既是睡不安稳,某便待你睡了再走。”又是这样!二娘轻轻抽回了手,也不唤人,自脱了外袍上了床榻,也不理会二郎。
“阿裴,莫要使性子。”二郎跟过去,替她掖了掖被角。
二娘翻过身去不看他,眼角却滑过一滴清泪。二郎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好似在哄孩子。
“阿郎,我阿爷他。。。”她想了片刻开口,却依旧不知道如何继续这个话题。他会不会以为她故意作态?
“阿裴,你知道的,某惯不理那些。阿裴,莫要多想,睡吧。”他收回了手,起身又望了床上的妻子一眼,决然地离开了她的卧房。
二娘倏然起身,她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锦被,泫然欲泣。
她为什么要问?他又为什么要答?
他若是不理那些,又怎么会在她开口前就知晓她要说甚?他惯不理那些,可从来阿翁就最看重他,不管他提什么要求,阿翁都应允的,不是吗?
为什么?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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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啦啦啦~求收藏求推荐求评论,新人各种求啊~
欢乐小剧场:
母:怎么样,怎么样,母今儿高兴,特特把我家男主放出来与你见面了有木有~感谢我吧,感谢我吧!
云:你什么时候放过他出来,我今儿一天连个雄性的渣渣都没见到好么。。。
母:。。。可你不是听到人声音了么。。。。
云:啥?叽叽喳喳,恩恩啊啊的一句整话都没有,你就给我配了这么个男主?我不要!我要自己挑个男配扶正!
母:。。。扶正。。。你宠妾灭夫,我要去起点作者权益委员会告你去!
云:。。。(咬牙切齿地)我能再踹你回水星一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