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如了愿,便喜滋滋地到二娘处问安。
看她含羞带怯的模样,二娘心里却紧得发疼,她恨不能将手上端着的茶盏向她扔过去,好教她作出那般刺目的姿态。可阿娘的话犹在耳边回响,“二郎待你体贴,你该惜福才是,怎么能就这样拘着他,更何况你如今有了身子,又哪里能处处服侍周到。二郎是你的天,你更该让他过得舒心才是。”更何况,只有二郎对她的表现满意了,她才有可能帮到家里。
黄明府想补颍川司户的缺,可颍川郡下辖十多个县,哪个县令不想着这肥羊?
他便想走阿爷的门路,道是他上任了,裴少府便是新一任的阳翟县令。可他们虽然出自闻喜裴氏,却是远亲旁支,与族亲的联系本没有那样紧密。更何况裴氏嫡支如今只剩裴九一个,又哪里能帮得上他们呢!
阿爷在少府的位置上已有两任了,这次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机会!他又怎么能放过呢?若是不帮忙,等黄明府真走了旁的门路走马上任了,这明府的位置就哪里还轮的上他呢?
是以,他便想走褚家的路子。公爹如今是中书省谏议大夫,天子近臣,若是阿郎给公爹手书一封,别说是黄明府想升迁,便是由阿爷直接补上这个肥缺都是有可能的。
阿爷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可她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事体。虽则这些年阿郎待她甚好,她如今又有了身子,若是开口提了阿郎真的会应允吗?为防万一,阿娘才建议将绿珠给了二郎。
二郎真的欢喜绿珠吗?可看绿珠现下的样子,想必二郎待她也极好吧,她不由心中一苦。强自开口:
“阿郎中意你,你更该做好自己的本分,让阿郎舒心。”
绿珠此刻正觉得意,两世为人,她终于得偿所愿,心下一片畅快。裴氏,现下她还可以在她面前摆主母的款,很快她就会教她笑不出来。冯迪,自然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绿珠谨记娘子教诲,自会尽心服侍阿郎与娘子。娘子也需仔细自己身子。”
二娘看着她一副贤淑模样,实在不耐烦,便挥了挥手,让她自退下了。
绿珠出了二娘的房门,便去找了绿蓉,她正在屋里同绿娇一道给二娘做一条披帛。
“宝衣现下在何处?”她也不与她多费话,便直接开口问陆浅云的所在。她今天来见二娘,主要目的就是羞辱她陆浅云。
“哦,她现下应该在浣衣池吧。”绿蓉其实也不太清楚,宝衣现下就是个打杂的,谁都指使她帮忙做事。她瞧着她也蛮可怜的,她仿佛刚才听小琴把她叫去帮忙浣衣了。
绿珠闻听宝衣竟然又在洗衣服,心里有种莫名的畅快。她又与绿蓉寒暄了两句,说些想念之类的话,便匆匆告辞,只说二郎那里去听吩咐。
实则出了绿蓉的房门便往浣衣池行去。
宝衣正与小琴一道拧着一条缠枝蔷薇花纹样的褥子,宝衣背对着绿珠,见小琴放下了褥子,以为她又要躲懒说拧不动,却听得一声:“绿珠阿姊。”
宝衣缓缓放下褥子,回过身来,与绿珠面对而立。小琴见了绿珠的架势,早识趣地溜了。宝衣原先得了二郎的眼时,她也曾私下里议论过她的好运气,可如今么,真是没有人比她更倒霉的了。明摆着绿珠既是来修理宝衣的,她不溜的远远的,留下来给人当靶子么!
对视许久,绿珠却突然笑了。
“呵呵,宝衣,你还好么?”看着也是不好,深秋时分手还要泡在水里,瞧那手指头都冻的有些红肿了。
“我好不好与你何干。你今日是专来看我的笑话吗?”她实在是不懂陈婷为什么会这么恨她,难道就为了一个男人吗?
“恩,我就是来看你笑话的啊!看来老天爷真是公平的,即便你与我有一样的机遇又怎么样,即便这次给了你一幅好相貌又怎么样。这辈子你就是生来被虐的吧!你看,冯迪现在也是我的了!”说着又得意地望向宝衣。
“哦?你可知道唐朝以婢为妾是要发配充军的。”真是可笑,是因为冯迪曾经喜欢她陆浅云,她才要抢的吗?所以现在得到了一个和冯迪长的那么像的褚二就迫不及待地来她面前炫耀?
“你胡说!”她说的是真的?就算是当妾她都没有资格吗?哼,她才不管什么大唐律例,她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绿珠心下发狠,面上却又莞尔一笑道:“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如今也轮到你尝尝了吗?”
她歪曲事实的本事也太大了吧!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宝衣不由反省自己,是不是过去真的给了她很大的难堪和刺激。
“哎呀,二郎那里还要我伺候着,我就先走了。宝衣妹妹可好生忙着吧。”绿珠见宝衣低头不语,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毕竟她在二郎那里那么久都没有能上得了二郎的榻不是吗?她就是想看她那种被人抢了心爱之物的失落样。达成了目的她也不想多留,一个转身“不小心”踢翻了宝衣脚边摆着的满满一盆刚绞干的衣服。
宝衣看着她的背影,一语未发。小琴也一去不返,她捡起地上已然沾满泥水的衣物,默默地独自重洗。
待她将所有的事情做好,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她晕沉沉地到厨房,灶间早熄了火,顾春和黄玉两个早都歇息去了。还剩个倒泔水的老妈子和一个半大的丫头。
“大娘,可还有吃食么?”这大娘看着倒有些面熟。
这老大娘也还和善,没有问她怎么来晚了,却道“只剩下这小半碗汤饼,若再晚来一步,这都要没有了。”
宝衣接过那已经凉了的半碗面条。囫囵几口就吞了下去,其实也没有多少货了,大部分还是汤水,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大娘,可能与我碗水喝。”那大娘接过碗,右手的肉瘤露出来一瞬便又藏进了衣袖,回身给她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烧灶水(注)。
宝衣咕噜噜地喝了,胃里顿时暖洋洋的。还了碗便向那大娘道谢,可大娘却自顾做自己的活儿,将灶上收拾干净,并没有与她回话。旁边的小丫头倒是冲她笑了一笑。
真是个怪人,宝衣耸了耸肩,回了那小丫头一个善意的微笑,便回身离开了厨房。
行到半路却仿佛想到了什么,是她!中秋夜给她纸团的老妇!那日夜色深沉,她并没有看的太清楚,可她右手的肉瘤,她却是记忆深刻!
她究竟是谁!
老妇将泔水抬上板车,出了褚府,将一车泔水赶到了隔壁的巷子里,教给了日日在那里等着收泔水的赵老三。便独自一人七拐八绕,不知要往哪里行去。只见她行路生风,丝毫不见老态,倒是个练家子。
两刻之后,她推开了一重厚重的门扉。
“阿吴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