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久收好了脉枕,嘱咐二娘多加休息,将刚写好的安胎药方递给了绿蓉,便起身告辞了。
褚明沛望着床上满足睡去的二娘,心里百感交集。
他就要当爹了,可心里为什么充斥的不是满心的喜悦,而是淡淡的愧疚之感呢?眼前的是自己的妻子,她的身体里正孕育着属于他的孩子。他究竟在愧疚什么?他又对谁有愧?他究竟是怎么了,这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吗?
二娘悠悠醒转,一时有些迷糊,转而又想到自己已经身怀六甲,心下就是一喜。转头却见二郎一脸沉重。
“阿郎不高兴么?”五年了,他们终于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他,难道不和她一般喜悦吗?
“某高兴,某只是想到要阿裴受生产之苦,就有些担忧。”他回过神来,安慰自己的妻子,也这样安慰自己。他也许就是太担心含露了才这样患得患失。
“阿郎说什么胡话,这不是每个女人都必经的么?”是的,她现在也有说这话的资格了,她很高兴,“阿裴不怕的。”
“恩。”他紧紧握住二娘的手,微笑不语。
白露过后便是中秋,今年的中秋来的稍晚些,崔氏的生辰过了五日,褚府便迎来了今年的中秋佳节。
中秋佳节庆团圆,二娘又有了身孕,这个中秋对于褚府来说就格外的有些特别了。
也是二娘的身孕还没有满三个月,不宜操劳,是以中秋的节礼便由绿珠帮着吴婆子一道来打点。倒也做的循规蹈矩,很是得了些二娘的赞赏。
这会儿又到书房来,等着二郎给写中秋的灯谜了。
其实这本不需要二郎来写。不过她又怎么会放过这个与二郎相处的机会呢!
便借了哄二娘开心又讨个吉利的意头,来央了二郎。还道“可不许说与二娘知晓,要给个惊喜才好。”
一番话说得漂亮体面,又处处替主人着想,行事也很守规矩,二郎倒也多看了她一眼,惹得她双颊飞红匆匆低头。
“二郎,若是写好了,奴便拿去吩咐人加紧做将出来。”绿珠福了福身子,又道,“只这许多,奴一人实在是拿不下了。可否请宝衣妹妹与奴一道送去。”当着二郎的面,就是这些东西再多再重,她也不会开口要木齐帮她拿的,没得让人误会她对他有意思怎么办?
宝衣本来见绿珠过来,便不想搭理她,自顾自地盯着自己的脚丫子。不论她们二人从前如何,如今她们已经没有什么交集,她只当她不存在便好。
不料绿珠竟然会主动提及要她帮手,她魂飞不知何处,闻听唤她的名,很是怔愣了一下。看在木齐的眼里,倒越发觉得这个宝衣最近颇有些恃宠生骄,不识得轻重分寸了。
他实在有些看不过去,是以在宝衣与绿珠出门之后,就有些想不吐不快了。
“阿郎。。”他有点不知如何开口。
褚明沛没有看他,却轻嗯了一声。他知道木齐想说什么,这个宝衣若是按照以往他的处事,早就把她打发出去了。他为人最是严谨,最见不得人不守规矩。可宝衣却每每在当差的时候晃神,他本来最是不喜这样的。
可说也奇怪,见着她在当差的时候打瞌睡的样子,他竟然会觉得很可爱。他究竟是怎么了?
他不是一向中意阿裴那样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么?
连木齐都觉得宝衣这样不守规矩不好,他又怎么会没有察觉呢?可本能地,他就不想听到别人嘴里说出她的不是来。
“你去将这洗笔的水倒了,再将金齐唤进来,这里先不用你伺候了。”
木齐闻言整个人都傻了!这不是宝衣的活儿么,现在还要叫他阿兄进来代替他伺候着!
他这还什么都没有说呢,难道二爷心里当着如此重视这个宝衣吗?他跟了二爷这么些年,二爷对二娘一向爱重有加,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子这般重视的。
这。。。这该如何是好?可这,又岂是他一个小厮可以置喙的。
他顿了顿,便应声照做了。
却说宝衣与绿珠一同去了,却是像透明人似的,一路上二人都未说一个字。
宝衣却也不甚在意了。过往的一切既是虚幻,就彼此放过从头来过吧!
到了中秋这日的晚上,二郎与二娘便在园中中庭坐下赏月,又用了些新酿好的秋露白并三两个消食的小月饼。
二娘有了身子,自不敢沾酒气,又爱吃酸,绿珠便给她换了白露时新制的酪浆,倒是得了二郎和二娘的一直称赞。都道她做事细心。
赏月过后,已近亥时。二郎便领了二娘去赏了灯谜。
二娘见那字迹,便知晓是二郎亲笔手书,更有一灯谜谜底便是多子石榴,心下更是喜不自禁,双目含情地望向二郎。
可二郎为人秉直,不愿占了绿珠的功劳,正欲出口之际,绿珠却打断了他的坦白。
“二郎疼惜二娘,更为二娘准备了烟火,庆祝二娘有喜。往年只有除夕夜才有的瞧的,奴婢们真是眼馋得紧,还请二娘快快允了,好让奴婢们过了眼瘾。”这话出口,褚明沛也是一愣,这是他之前也不知晓的,难得这个婢女竟然费了这许多心思,想来与二娘感情甚厚。
而二娘更是不知道,只以为二郎原来这样为她费心思,原来他也是这样欢喜他们的孩子的。
见妻子一脸感动欣喜地望着自己,他轻轻点头。
烟火绚烂多姿,府里的仆人们都到了院子里去看,宝衣也被阿月拉了去凑热闹。
看着眼前灿烂的烟火,鼎沸的人声,她却有些莫名地游离。
这个陌生的世界,这般虚幻,却又这般真实。她在人群之中,却又在人群之外。她望着身边欢喜雀跃的阿月,不自觉笑了。还好,还有阿月。
她抬头也欣赏起烟花的绚烂,却不知她方才一闪而过的落寞与孤寂,已尽收入某人的眼中。
为什么这般心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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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浑身仿佛有亿万根针刺入骨肉,疼的她直想打滚,可她却不能,她连打滚的气力都没有了。她咬紧了牙关,浑身颤抖,她想起方才放烟火时那人放入她手中的纸团。
她用尽力气拿出纸团展开,一粒褐色药丸赫然滚落床头,她颤抖着双手捡起,凝神看着药丸。
脑海中闪过那声“要活下去,便吃了它!”她果决地将药丸吞入口中。
果然,只片刻她便再不觉得疼痛,只额头冷汗提醒她方才一切都不是做梦。
她摊开自己紧握的手掌,借着月光看向手中的纸团。
月光透过床头的窗棂,依稀可见四个字:
依计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