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有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大女儿陆因,行四,人称陆四娘,嫁给了舞阳乌县丞的长孙,这是高嫁了。可她入门便给添了丁,去年又新添了一个大胖小子,两个儿子让她稳稳地站住了脚跟,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崔氏生辰,又逢陆鸣考上了贡生,乌家便很给陆因脸面,早两****便回了娘家来帮忙,这会儿招呼亲眷,看顾灶上,样样都是一把好手。搞得崔氏的次媳叶九娘倒有点像是回门的姑奶奶,只能靠边站了。
崔氏的幺女陆可年初嫁给了锣鼓巷的富户金家,金家和长媳林氏的娘家也是姻亲,算起来陆可的夫君金醒还要叫林氏一声表姐。陆可进门半年没有消息,崔氏本自着急,上个月却传来了喜讯。现在将将怀孕两个月,还没坐稳胎,婆家就没有让她出来。崔氏也能体谅,自然没有什么比儿女的身子紧要的,直到六娘好生养胎便罢,旁的不需她操心。可陆可是幺女,与崔氏亲厚的很,贺礼那是早早就送到了的,一串荧光白的珍珠手串,颗颗都有大拇指那般大小,一看就不是凡品,崔氏欢喜的不得了。
此时一切准备停当,陆因便遣了下人去请崔氏。
崔氏便携了几人出了暖房,往园中走去,女眷宴席设在后花园的中庭。因是家宴,大多是亲眷,只两个崔氏的闺中密友也来贺崔氏便携了这两位自左拾级而上坐到了主席。秦氏与小辈们由右阶而上纷纷坐定,众人便齐齐与崔氏贺寿,又都提了陆鸣中了贡生这样大的喜讯,又赞她会持家,这样大的喜事,本该大肆操办,好好庆贺的。
崔氏自是满脸喜意地吩咐开席。
论辈分亲疏,二娘自是与林氏,叶氏,陆因及小崔氏同席,一席六人并陆家族内一个未出嫁的姑奶奶。
一席五个媳妇,除了二娘又都是有子女的人了,言语间自都是各家的儿女经。这个说着自家小子学说话时闹的笑话,那个又讲孩子学爬时抢了阿爹的裤腰,一时间是欢声笑语不停。崔氏在前头瞧了都与身边姊妹感慨起韶光易逝来,瞧那几个花一般的年纪真是畅快。
二娘却插不上话,她右侧是陆家还未出嫁的姑奶奶名唤汝娘的。汝娘也知道二娘是不下蛋的母鸡,在家时阿娘便总是耳提面命日后嫁了人家传宗接代的重要性,这个时候就又会不免带点酸味的提及二娘,毕竟二娘虽然没有子嗣,却把男人的心抓的牢牢的。
阿娘总说她是狐媚子,祸害男人的,让她离着远些,免得沾了她的霉气。
是以她虽然坐在二娘身侧,却恨不得离的远远的,上半身明显地朝右侧倾着。崔十一娘见了,拿帕子捂了嘴偷偷地笑。
陆因在十一娘的左侧,见此便笑出声来,与十一娘搭话:“还是七娘你福气最好,这才几年,这都怀上第三个了。你家七郎可真会疼人!”十一娘的夫郎在褚家行七。
都是表姐妹,十一娘哪里有不明白的。
她腼腆一笑,道:“因娘!可羞煞阿崔了!要说到好福气,哪个及得上二娘,二郎才是真正的会疼人呢!”她家阿郎房里还有两个很得宠的通房,要不是她能生养的很,哪里有现在这么好的日子。
见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二娘顿觉心中苦涩。
连嘴里的鲈鱼都有些酸涩起来,她正欲扯出一个微笑来,却冷不丁一阵作呕。一旁的绿珠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林氏坐在二娘的右手边,她关切地问道。这鲈鱼可是从长江边打捞日夜兼程送来的,途中换了不知道几次水,到阳翟的时候可还活蹦乱跳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妨事,只觉得腹中酸苦,一时才有些不适,教阿林担忧了。”
“那便好,且喝些清茶过过嘴吧。”绿珠闻言忙替二娘倒上一杯清茶,好与她过了酸水。
“我还当这鲈鱼不新鲜呢,我瞧着这滋味好的很呢?怎么二娘不爱么?”陆因平日最见不惯阿娘与她交好,好似二娘才是她的女儿似的,是以处处要找她晦气。
那边崔氏却已知晓这边的动静,便着人拿了新腌渍的青梅与她。这本是为小崔氏准备的,却不知小崔氏这胎提的很稳妥,出了三个月便一点反应也没有了。先前崔氏与小崔氏在暖阁说起这茬,还笑她好深的福气,旁人怀胎都是百般的不适,怀胎十月怕不是把命都要折腾个半条没有了的。她倒好,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身子也健壮,真是个好生养的。
这梅子便这般省下了,她拿给裴氏,也不过是想她吃了或许能好受些,却是没有想到旁的。毕竟二娘过门这些年没有动静,前头几次假军情,她也不是没有听说过,是以全然没有往那方面想。
在座的自也都是有数的。青梅端上来,众人的脸色就有些好瞧了,有的是同情,有的是幸灾乐祸,也有的是掩不住的讥讽。各个心里都揣测,也不知崔氏是有意无意,平日里倒是见与她裴二娘亲母女一般地热络,生怕人不知道她们亲厚似的,阿裴阿裴地叫的亲热。这会儿,哈,却这样下她的脸面。
二娘见了这青梅,本也有些面色不豫。可却仿似被点醒了一般!她的月信,已经迟了月余了!从前虽也有晚了时候的,可最多也不过半月,今次,难道?
她有些激动地扯了帕子,可又怕又是空欢喜一场,若是此时露了颜色,岂不是叫大家都知晓了,以后更好来笑话她。
她转头忘了绿珠一眼,绿珠显然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毕竟她是二娘的贴身侍女,从前没有注意这些,今日被这青梅提醒了,却也幡然醒悟,一时五味杂陈,又见二娘望向她。只能递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二娘强压下心头的欢喜,定了定神,笑着捻起一颗梅子,顿觉甜入心扉。
众人见她这般,心下也有些不确定起来,便也没有继续挑她的话头。
一顿饭便在安静中渡过了后半场。
宴席一散,二娘就匆匆告辞,崔氏见她不舒服,自然不能多留。此时她也隐隐有些明白过来,裴氏这次许是真有了喜讯。
她的心情也颇有些复杂。
她原本是乐见裴氏无后的,她陆氏的儿子没有子嗣不是好的很么!是以她一直都没有向其他人一样催着裴氏给褚明沛纳妾抬通房的。裴氏以为她是以为自己后院清净才能支持她。
笑话,她可是给丈夫生育了三男两女,他陆炳元有什么道理给她弄的后院乌烟瘴气的,更何况他就是个白身,哪能纳那许多妾室。
可裴氏什么情况?自己不能生还不赶紧找了人帮她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一门心思想着霸住男人的心思,却忘了最要紧的是什么,真是不贤。这要是她的媳妇,她早就做主休了她了。亏的是陆氏早殇,她人前又待她和善,为她说话,这裴氏就这当自己是将她当女儿一样为她想了。
真真是天真!
不会生孩子的女人,能拢住男人多少年?色衰而爱弛,连秦氏那个乡下女人都知道,当年她入门两年没有生地时候还不是急急地把自己的陪嫁丫鬟给了陆继生,不过是那两个丫头没有福气罢了,终究还是她自己生出了嫡长子,才牢牢绑住了陆继生的爱重。
这会儿,她但愿是真有了,不然她可真是再没有理由独霸着褚礼了!
崔氏这会儿心里有点乱,一会儿不想裴氏生出个继后香灯的嫡子来,一会儿又想起她平日里对她的孝敬。说到底,她也不是一个狠毒的人,裴氏平日待她是真心的好,但愿她这次真能如愿吧。
只不过,要是个丫头便更好了。
二娘这边出了后门,便在马车上等着二郎。她已经着了绿珠去请。
金齐打断了二郎和陆家三兄弟的寒暄,四人本还打算下一会儿象棋的。
二郎听闻二娘身子不适,又见不远处站着的绿珠满脸严肃,想是二娘真的不舒服,便辞了表兄弟,又去向舅爷告辞,便携了金齐和绿珠出了府来。
一上马车就见自顾自想心事的二娘正朝着小窗外,卷帘搭起,不知道看些什么,面上却已经带了泪痕,便执了她的手柔声问道:
“很不舒服么?”又吩咐马车夫启程,“你且忍一忍,一会儿便到了。”又高声吩咐金齐,先往同仁药房去请了他惯常切脉的莫大夫。那是主调理身气的。
二娘却转过头来,对着他盈盈地笑。
“还是请了徐大夫吧!”同仁堂最有名的千金圣手--徐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