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家庄算是阳翟比较富庶的村子了。村里有良田百顷,又有几十亩花田,在整个阳翟县都是排得上名气的。
曲家庄,顾名思义是曲家的族地,不过这里最多的倒不是姓曲的,而是丁姓和田姓。这两个祖上便是曲家的世仆,世世代代在这里繁衍生息,虽然现在曲家没落了,可这里仍然有一部分田地属于曲家,而祠堂也依然是曲家的祠堂。丁田两姓虽然已经脱了奴籍,可还没有能到开宗立祠的地步。
年节上,大家还是在曲家祠堂里拜祭先祖。不过除了清明端午腊月初八,这里其实是很冷清的。
然而今日却是不同。
要说这丁三元倒也不是个蠢的,他好容易抓到了田璜的“小辫子”,又岂是满村里嚷嚷遍他的丑事就能算数的。
偷盗,可是要吃官司的。可没有现行没有失主,便没有人举官,民不举官不究。那便不能奈何他田璜!
可祠堂能管这事儿!他阿爷和村长可是一个裤腰里长大的!
开祠堂!让全村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
看谁还能说他丁三元不学好,他田璜一样不是个好的!
田璜跪在祠堂的中堂里,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原先还满村里追着丁三元让他把荷包还给他!可丁三元铁了心的要整他,不光是满嘴嚷嚷,更是跑得比村里过年时要宰的公猪还快!
他哪里追的上!
他便索性家去,陆阿姊给的本钱虽然没有了,可交给他的生财之道可没有人能抢的去!大不了他再想别的法子筹措点钱,哪怕少吃两顿饭食,也要把阿姊交待的办好!这也是他出人头地的机会!
可他刚到家门口,便看到村子里的青壮年丁强和田飞过来,二话不说就把他架到了祠堂。
田璜的母亲秦氏急的不得了,忙急急地跟上,可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体。
田璜到了祠堂便被罚跪在明堂的大青石地砖上。
曲家圩的祠堂规矩很大,女人是不能进的!
秦氏只能在门槛外干着急!
“田嫂子,你别急!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祠堂的门外早就围满了曲家庄的女人,他们的男人现在都在祠堂里。
“能有什么误会!她家的小子平时看着倒是挺本分的,竟然也会去偷人家的钱!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是!真是看不出来他这么不学好。我家小子就干不出这种事儿!”
“就是,我听说啊曲老三家昨日丢了一只鸡,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家田璜干的。”
谣言总比真相得这些女人们的喜欢。她们通常都还很有联想力,从无到有,是个中高手。
田秦氏听了这些闲言碎语却平静了下来。
这一定是个误会,自己的二郎她是知道的。她平日总是告诉他人穷志不短,他也一直最是孝顺,他干不出那样丢脸皮的事儿!
她也没有与那些妇人争个嘴上痛快!她一个人带着一双儿女,心性最是坚韧。等村长洗清儿子的冤屈,一切自有分晓。
村长曲有白清了清嗓子,走向了院中的田璜。
“阿慎啊”阿慎是田璜的小名,原本田璜的父亲给他取了字叫慎独--君子修身,贵在慎独。可慎独念来实在有些拗口。便常唤作阿慎,村长是他的长辈,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本是可以唤他的名的。可阿璜叫起来实在是很像村里的那条大黄狗。故此,大家从来都是叫他的小字。
“阿慎哪,三元说你偷了人家的铜钱,有没有这一回事体啊!”村长长的慈眉善目,在曲家圩很有威望。平日里对田璜也是很不错的。
“阿伯,某没有偷!”田璜抬了头,双目坚定而有神。
“你撒谎!你的胭脂一个都没卖出去,你哪里来的铜钱!你就是偷的!”
田璜看也没有看丁三元一眼。只挺直了腰板望着村长。
“阿慎,你自己说,这钱你是怎么来的?”
“阿伯,某没有偷!”他不能说这是阿姊给他的,别说不会有人信,若是把阿姊扯进来,这就是私相授受,会坏了女儿家的名声。
“呲!谁信哪!”
丁三元见田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为得意,不过这是祠堂也轮不上他一个小辈妄言,刚才他抢白,村长阿伯可是瞪了他了!
“阿慎,某和你阿爷相交三十年,他的品性某是知晓的,你也是某看着长大的。你可不能给他脸上抹黑啊!”曲有白见他不肯说这钱的来处,心中对丁三元的说辞便信了三分,他语重心长地对田璜道。
牵扯到阿爷的声誉,田璜垂目了。自己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怕阿爷一世的清名就被他给毁了。
“某没有偷,田璜低下头,满脸羞惭的低声道“这是某在坊市捡的。”
君子待人以诚!他撒了谎,违背了爹娘的教诲。
“阿慎!”虽然捡到东西自己拿了回来不算是犯法纪的事情,可是到底是德行有亏!
在场的妇女已经又议论了起来,连男人们也交头接耳了几句。丁三元见状幸灾乐祸的笑了,被他爹丁全富赏了个毛栗子!
“你可有在原地等待失主?”若是没等来失主还算情有可原。
“某。。。没有,某见天色已晚,怕阿娘担心,就回来了!”他实在没办法说自己在原地等了失主,这本来也便不是他捡来的。
“既是如此,你明日便早早地去你捡到荷包的地方吧,失主若是发现丢了荷包,定是会回去找寻的。”曲有白就这样定了案。丁三元见村长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了田璜,不依地嚷了起来。
“村长,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一脸占了大便宜地笑着回来的,是某亲眼看见的村长。唔!唔!阿爷!哎!村主!”他爹索性捂着他的嘴,硬是往祠堂外拖。
田璜应了村长的话,他也想明白了,陆阿姊已经教给了他致富的法子,他不应该再拿云姊的钱!大丈夫安身立命,焉能靠柔弱女子!他应该自己积累本钱!他明日就去坊市等着阿姊!
众人见有了定案,便都散去,只嘴里还是对田璜的品德颇有微辞,又絮絮地标榜了各自的儿子,便好似看了一场好戏散场,各自归家了。
秦氏由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她冷着脸看着田璜起来回转身。
“阿娘!”他给阿娘丢人了!
秦氏一语未发,转身家去。田璜急急跟上。
“田璜跪下。”
秦氏进屋拿了鸡毛掸子出来,便让田璜在他爹的灵位前跪下。五岁的田瑾刚刚睡醒,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愣愣地跟着母亲到了正堂。
田璜依言跪下,却挺直了腰杆。
田家虽然穷,可田璜的爹在世的时候却也砌了三件大瓦房。母子三人总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正房是个七尺见方的厅堂加左右两个睡房。正房两侧还各有一间小平房。一间做了灶间,一间便堆放些杂物,做个柴房。屋前还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口小水井。还有一只老母鸡在院子里啄食。
田璜他爹在的时候,一家四口日子过得还是很有滋味的。
可自从他爹走了以后,秦氏一个女人拉拔两个孩子本身就很不容易了,她对田璜寄予了厚望。也正因为如此,她对田璜平时就十分严格。
慈母多败儿!她原先也不懂,她大字也不识得几个,可丈夫是有学问的人,常常也会与她说好些人生的道理。她都记在心里,丈夫去世之后,她常常拿来自勉,也拿来鞭策儿子!
她一直以田璜为傲。要不是他爹突然病故,他现在应该已经考上了贡生,得到了村长的举荐,进城去考个功名了!
可哪怕是丈夫突然去世,儿子前途堪忧,她也没有放弃过希望!他知道田璜是个争气的!一定会光耀田家的门楣!
她虽然让田璜去做了胭脂郎,可那也是为了生计的权宜之计,等她攒够了钱,她还是希望儿子去考科举的。是以她平日也有嘱咐田璜不要放下书本。
可他的书读到哪里去了!竟然拿人家的铜钱!
秦氏越想越气,觉得田璜不争气!可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本事,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丰厚的嫁妆,又没有旺夫的好命,丈夫年纪轻轻就离她们而去!这才让田璜兄妹过现在的苦日子!
秦氏想着竟然放下了手中的鸡毛掸子,一个人坐在已经潮旧的板凳上,嘤嘤地哭了起来。田璜彻底慌了!他不怕被阿娘打一顿,本来就是他做错了事!
可他把阿娘气哭了!
“阿娘!阿娘你别哭了,都是璜儿的错,璜儿以后再也不敢了!您信璜儿一次,明日儿就去坊市把这钱还给人家!”急地竟也流下了泪水,他到底还是个孩子!
秦氏见状心下更是不忍,便抱起田璜的头,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田瑾还小,不明事理,见阿娘和阿哥都哭,她便也上前哭了起来。
一时母子三人便哭作一团,久久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