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衣与田璜交待了一番,想起自己出来也不知道多久了,正事却还没有做成,便匆匆与田璜告辞。可田璜的家在曲家庄,曲家庄在坊市的东头。二人便又相伴走了一路,只相隔颇有些远。到了古方斋的铺前,田璜便与宝衣告辞,自家去了。
宝衣站在古方斋的檐下,颇觉得这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古方斋的左边铺子是卖干货的,右边是卖夹缬的,都很热闹,只这古方斋有些冷清,竟一个客人也无。
她在门前站了片刻,便举步迈入了古方斋的大门。一个模样看着很年轻的小厮迎了上来。宝衣忙递了褚府的腰牌,鱼形的铁牌,上面刻了褚府字样。
“原来是褚家的阿姊,怎么今日宝槿阿姊竟没有来么,不知阿姊如何称呼。”上来就问宝槿?宝衣看着面前的小帅哥,了然地笑了笑。
“奴唤作宝衣,敢问小郎君,我家阿郎的紫叶羊毫可是到了?”她是来办正事儿的,还是直奔正题的好。
阿吉听得“小郎君”一声面上就是一红,又想着方才自己唐突地问起宝槿,很是不好意思,便双颊绯红地轻声道:“到了到了,阿姊请稍待片刻,阿吉这就去拿来。”
宝衣趁着这会儿功夫打量起了这件铺面,铺面并不大,大门朝南开,店内西面摆了两张靠山椅,东边摆着一排柜子,阿吉方才便从那里走得出来,如今也正蹲在里头开着里柜。迎门的正堂却只挂着一幅楹联:“四宝俱一身,五福常盈门(注)”,倒是通俗易懂,只也没有甚么特别之处,何以会得了贵人们的喜爱呢?唐人都喜奢华,这么古朴的铺子究竟有甚么魅力?
“阿姊请收好,并按了这押吧。”阿吉已将笔盒递了过来,深紫色缠枝云纹的盒子,倒是很有些低调的奢华。只这画押?
见宝衣疑惑的模样,阿吉便知这是宝槿没有与她说明白了,便笑着道:“宝槿阿姊可有同宝衣阿姊说过,咱们这古方斋都是年底才与各家账房结账的,并不需现钱,只按了这手印以为凭证便可。”怪不得让她来取也没给她银钱,她还以为早就付过了,竟然是这样回事,宝槿也不与她说清楚。
年底才结账,还是一直如此,并不只优待她一家,这得多财大气粗啊。她拿过那张轻薄的宣纸,不经意间瞥了眼价钱,一支笔十两纹银!这得是多高的物价啊!有这么值钱么这,这比她的身家性命还值钱的多啊!她惊得双目圆睁,好在她低着头,不然可要闹笑话了。她抬头冲着阿吉笑了笑,掩饰自己的尴尬,按了手印,便拿了那金贵物事出了古方斋的门。
阿吉送她到门口,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宝衣知道他是想问宝槿为何没有来,不过她如今不过是人家的奴婢,也管不了这事,只当不晓得,径直走了。
她按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下市的鼓声才敲了一声,她的步子便有些急了。她对时间的概念不是很强,可本着铃声症候群,总本能地催促自己,西市口就在眼前了,她却不经意撞到了人。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笔盒,这可是大价钱的宝贝,杀了她都没命陪的。周围人虽然还多,可她一个都不认识,真要遇到抢劫的也只能是她倒霉。
可她没想过人家是劫财还是劫色。
来人是本城有名的小混混周强,平日里虽没做什么恶事,可最爱在坊市里装着撞到人家小娘子,好逞些嘴上便宜,顺手吃些豆腐。阳翟县城就那么大,来坊市的多是住得近的良家娘子,不是红着脸啐他一口便急急走开,便是泼妇骂街撒开来对付他,他都招架不住。
可周强还从没见过这样柔媚动人的小娘子,穿着虽不见得多出挑,可一看便是好料子,他便有些心痒痒的。
“小娘子这是往哪儿去这样猴急,可是撞疼了郎君呢!”哇,真是好口臭,宝衣猛地向后又退了一大步,这人午饭吃的是大葱吧!
宝衣细看来人,见这人满脸淫邪,便心知不好。机会只有一次,她当机立断摆上了自己前世在剧组学来的媚笑。
“哎呀,郎君,撞疼你哪儿了!快给奴摸一摸,莫不奴可是要心疼的!”声音腻的连宝衣自己都要打颤了。只把个周强迷得哈喇子都要掉下来了。这哪里来的小娘子,可真够劲道,便是醉红坊的阿翠都是比不得的。他搓着手挨近宝衣,只想着抱上一团美人肉,好叫他好好香一香!
“啊!啊呜!啊呜!”宝衣临门一脚撒腿就跑,周强怎么也没想到这前一秒还巧笑嫣然的小娘子,下一秒就差点断了他的子孙根,只疼地哎哎直叫,像个虾公似的弯腰跳脚!
宝衣要是知道此人心里还将她与倚门卖笑青楼妓子比较过了一番,只怕还会再回来踢上他一脚!她还是踢得轻了得!
周围的小贩本来以为不过又是这周强的日常饭菜,也翻不出新花样来,是以都没有人作声,自顾自地收摊。结果情节急转直下,众人不禁都暗道这小娘子厉害!
这其中便也包含了一双饱含兴味的眸子!
他看着那抹绯色的身影,摸了摸下巴,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又自顾朝东行去。
宝衣未免那恶人追来,一路狂奔,回了褚府。总算是有惊无险。
这边厢,田璜兜着宝衣给他的三十文铜钱与一肚子致富经,笑吟吟地往家走。
“哟!臭石头,怎么着!你捡到宝了啊!笑得满脸的褶子!”来人明显来者不善,田璜才十四,哪可能笑的出褶子!
田璜收住了脚步,也收住了脸上的笑意!
这人是村里的丁大户家的幺儿--丁三元,因丁母喜欢摸两手麻将,得了这个宝贝儿子便觉得自己胡了一手好牌,就取了这样一个喜庆的名字。这厮平日里也是小恶霸一枚,烧了人家的稻草,赶了人家的母鸡,踩碎了就要孵出小鸡的鸡蛋仔等等,颇干了些让邻里乡亲都头疼的事儿。曲家庄是个还算富庶的村庄,丁大户家也是村里的殷实人家。夫妻俩都是本分的庄户人,田璜做买卖的那件旧衣尚还是从丁大户家置换来的。可丁大户中年得子,惯常是将这个儿子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疼得跟眼珠子一样,哪敢有一句重话。是以,就惯出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
丁三元和田璜同年,可田璜小小年纪就担负起养家的重任,从来都是乡亲口中的正面典型,与丁三元正好是南北两极。是故丁三元很看不惯田璜,总要来寻他的麻烦。
今天他满村里溜达了一圈,人家都防备着他,他什么坏事儿都没干成,正无聊的紧,就看到这小子满脸笑意的从村口走了过来。他立马来了精神!
“三元,你今日没有去先生那里吗?”丁三元还在念私塾,不过他逃课是常事,田璜也是知道的,不过是没话找话罢了!难道要问他找自己什么麻烦么!那丁三元倒是下坡就驴,高兴的很了!
“臭石头,某去不去先生那里你管得着么!”先头他们也是同窗,田璜的父亲还是私塾的先生。不过后来田璜的父亲病重之后,村里又请了新的先生,而田璜也再没有回到私塾里去。
田璜皱了眉头,“你别总叫我臭石头,某有名字,阿爷。。。”
“阿爷给某取名田璜,意为美玉。这话你都不知道跟某说了多少遍了!可你就是块臭石头,茅坑里的臭石头!哈哈哈!”丁三元得意地笑了,侮辱田璜让他很有成就感!
“你!”田璜紧紧地握起了拳头,可他什么也不能做,丁大户家给了他们很多的帮助,他不能忘恩负义。他也没有那个实力!
丁三元虽然和他一样大,可他一直衣食无忧,长的膘肥体胖,且每日摸爬滚打,上蹿下跳的有点是力气。哪像他,一日两餐尚且不济,要是打起来,他只有挨打的份儿!
他又紧了紧拳头,放开,侧身想走。
“你去哪!你还没告诉某你刚才笑什么呢!”丁三元拦住他,不依不饶。
“没什么!见了村头的野花开的漂亮,心情就好!”田璜下意识的护着自己腰间的荷包。
这季节花都快谢了,能有什么好看的!他可不信!
他一把摸向田璜的腰间,藏蓝色的荷包赫然出现在眼前!两片竹叶婷婷袅袅的现在了眼前。
“还给某!”
“哟,你发财啦!”丁三元一手把荷包藏在身后,一手格挡住要上前来抢得田璜。
田璜卖胭脂他是知道的,可他好几天才那卖出一盒胭脂,生意惨淡,收入也微薄。难道他今日遇上了大主顾,得了一笔好生意才这样开怀?
他心里有些发酸,就是见不得田璜比他有出息,他酸意满腹地去挑开他肩上的胭脂担。蓝布下整整齐齐的码着八个胭脂盒。一个空位也没有!
“哦!你偷钱!”一个胭脂都没有卖出去,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一定是偷来的!
田璜平时看着循规蹈矩的,原来也不是个好的!
丁三元自以为抓住了田璜的痛脚,恨不得立马嚷得全世界都知道,教那些总喜欢比较他们俩的三姑六婆都知晓,他田璜也不见得比他丁三元好多少!一样偷鸡摸狗不学好!
“你少胡说!把荷包还给某!”那可是陆阿姊交给他的!怎么能被别人拿走!
“那你说这钱你是哪里来的,分明就是偷来的!”
“不用你管!你快还给某!”田璜急急地要抢,可他哪里是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大块头丁三元的对手!
丁三元也不多与田璜拉扯,他抓紧了荷包,便开始撒腿跑了起来!
“田璜偷钱啦!偷了人家的荷包啊!快来看,快来看,谁家丢了钱啊!田璜偷钱啦!”
“田璜是小偷!田里的蚂蝗,茅坑里的石头,偷钱的小贼鼠啊!”
“田璜偷钱啦!田璜是小偷!快来看,快来看啊!”
从村东头到村西头,丁三元挥舞着荷包,一路跑进了曲家庄的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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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这对联母自己瞎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