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时匆匆,呼啦啦一下把寺庙挤得水泄不通,太阳落山,人又呼啦一下散去,留下满地狼藉。僧人慢吞吞的洒扫,小沙弥拿长长的竹竿从花妃池中打捞丝绢莲花,运气好的话能捞到不少金银首饰,全是那些祈福的女子抛掷进去的。
尤昊依然坐在台阶上,尉迟长空早已领着众人离去,自他们走到天黑,莫离的房门始终不曾打开。灯倒是亮着,一灯如豆微微跳动,人影静坐无声。
彼此都是知道对方的存在,却又都一言不发,像是在怄气,等着对方先开口。
尤昊坐的久了,腰腿有些疼,他抬手在腰间锤了两下,暗暗想着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果然和从前不一样,想当年第一遭出海行商,遇上大风暴,海水打湿了他所有的衣服,他就一连八天穿着全湿透的衣服。
“你怎么还不走?”门不知何时无声打开,尤昊吃了一惊,回过头去,下意识的笑出来,对上的是一张冷冰冰的面孔。
“等你。”
“走吧。”莫离看着他笑,像是厌恶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进去,尤昊猛然伸手,不及起身趴在地上扯住了她的缁衣下摆:“就说一句话。”
“死性不改!”,莫离恼了,尴尬的扯着衣服下摆却怎么也扯不动:“多大岁数的人了还闹!”
“你容我说一句,我就不闹了。”尤昊不肯撒手,索性趴在地上不起来。
莫离叹口气,她晓得他的脾气,这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于是无奈点头。
“儿子走了,你怪我是么?”
“没有。”莫离软下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尤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悲戚:“我怕家大业大,他争不过别人反被殃及,平日里连多看一眼都没有,从小到大,他一直以为我嫌弃他,在家里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敢,我亏欠你在前,亏欠他在后,这辈子下辈子,我都是还不起。”
“晚了,说这些做什么。”莫离扭过头去,只留下一个背影给尤昊。
“我要替他报仇,你若是肯,帮帮我。”
“我是佛门的人,恩怨情仇都跟我无关。”莫离生硬的回答,抽出衣服下摆闪身进门,在身后砰得一声合上了门,整个人瞬间瘫软,眼泪夺眶而出,她死死咬住衣袖不肯哭出声来,无声的蜷缩在门里。
“若是真有下辈子,我再不会负你,求你下辈子等我一等,别那么早嫁了人。”尤昊在门外趴着,寒气从青砖地透进他胸口里,他苦笑着喁喁的说,缓缓起身坐在台阶上,依旧舍不得走:“下辈子,我一定还做商人,求求你别投生在这么富贵的人家,你说你投生在农家好不好?我游走四方,你在路边挎着小筐子,我停下马车问你:‘大姐,家住何方啊?’你说:我不告诉你。’,然后你就害羞走了,我就追啊追啊,追到你家,甜言蜜语说尽,让你爹把你许配给我,让你坐着我的马车跟我回家,给我生一堆不成器的儿子和不听话的女儿,打打闹闹每个休息的日子……”
不知不觉,眼泪从他早以为干涸的眼眶里流出来,声音哽咽,竟然有些语不成调,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看看我都老了,竟然眼泪鼻涕一起流,下辈子不远了你说对不对?”
门里还是安安静静,尤昊点点头若有所思:“莫离,莫离,这法号真好,莫要离开,我要是出家做和尚,一定起个法号叫莫忘,咱俩莫离莫忘,好不好?”
他就这么不住的说着,门里始终一丝回应也没有,说得口干了,他笑着起身很大声的拍了拍身上的土:“你果然该嫁给商人,说只说一句话就是一句话,多一句都不肯搭理我,你若是替我管着银钱,我再不会赚钱咱们家也是不愁钱花。”
他深深看了那灯火一眼:“我走了,要一段日子才能回来,我去芦洲。”
顿了顿,门里依旧宁静。
“等我回来再来看你。”他转身毫不犹豫的走了,鞋底踩过院子里的青砖,沙沙作响逐渐远去。莫离在一切安静之后扶着门起身,轻轻拉开的房门。
院子里空无一人,唯有一牙新月在头顶。
莫离擦掉眼角的泪水,双手合十轻轻开口,像是怕人偷听低低的祝祷:“菩萨保佑他一切顺利。”
尉迟长空搂着纳兰躺在龙床上,龙涎香在旁边的鎏金香炉中焚烧,香烟袅袅直上。他的手指将纳兰的发辫绕起来,让发辫上的金铃轻轻作响:“今天那个女人说什么人要来南唐?”
尉迟长空的北国话七七八八,听懂了一部分更有一些词汇没听明白,纳兰皱眉:“煌勒柯要来。”
“他是谁?”这个名字尉迟长空并不熟悉。
“皇帝的儿子。”
“哦”尉迟长空了然,心中回忆着白日里顾畹和艾孜克两人的情状:“你们皇储说要封那个女人做王后?”
“是的。”纳兰点头。
“她是个娼妓,能做王后?”尉迟长空嗤笑。
“娼妓为什么不能做王后?”纳兰倒是不太明白。
“娼妓是什么你知道么?”尉迟长空低头看她,她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摇头。
“娼妓就是为了钱和别人睡觉的女人。”尉迟长空说着心里有种莫名的快意,他知道顾畹能够预见未来,一个美貌的巫族女人,简直是个完美的伴侣。只是那个女人真是不识好歹,放着一个现成的帝王不要,偏偏要一个没有实权的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