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昊却抬起头来看着坐在不远处台阶上双眸如血的艾孜克,他轻轻对顾畹点头,顾畹在心中低低叹了一口气。
在得知能够到大智寺许愿时,顾畹和其他女子一样高兴,兴致勃勃的打扮自己,高高兴兴的到来。艾孜克在她眼中像个大孩子,和他在一起她心里总是很轻松。顾畹早就得到了消息,老远看着艾孜克坐在莲池边发呆她就说不上心里的感觉是什么味。
却没想到尤昊一见面就如此残忍的说了这个消息出来,顾畹在心里反反复复埋怨了尤昊很久,艾孜克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双手的拳头攥得骨节发白,整个人像是僵硬在哪里,绝望和愤怒纠缠在一块。
顾畹喁喁的劝他,却不过是杯水车薪,他的心里燃烧着熊熊大火,不是她能够扑灭。
“艾孜克,振作起来。”顾畹犹豫着将尤昊之前嘱咐她的话说出口:“一切还有希望。”
“你看到那个男人了么?尤昊,他叫尤昊。”
“他得到了北国的消息,北国近日会派煌勒柯出访栾京,拜会陛下。”
“他们要让南唐人知道,煌勒柯才是真命天子,同时也要让你断了回去北国的念头。”
“艾孜克,你要振作起来,我要告诉你煌勒柯为什么要去减税草原。”
这些话像是钟声,一下一下在艾孜克耳朵里回响,震得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看着顾畹。
“煌勒柯在碱水草原不是受罚,他是去寻找狼灵,你们的地母,传闻说他找到了,而且会带着狼灵来栾京,展示给所有人看,虽然你是巫女选择的皇储,而他是地母选择的皇储。”
狼灵?
艾孜克的心里像是起了一片大雾,这个词似一阵清风,缓缓的吹散这片大雾。他想起来,碱水草原的传说。
说碱水草原的河水井水都是又咸又苦,喝了那种水身上会长出黄水疮,牲畜在那里会得病。这一切都是因为千年之前,有一个猎人在那里误杀了地母。
地母是一只巨大的白色母狼,她是草原儿女的母亲,她在草原上休息的时候被无知的猎人一箭射中眼睛,箭射入脑子里,她就死了。
猎人发现自己杀掉了地母,恐惧之下他将地母埋了起来,然后逃之夭夭。
据说那一年,所有的巫女都得到启示,地母化身为狼灵,逡巡在那一片土地上,等待着自己的复活。据说,会有人找到地母并将那枚箭拔出来,地母将会复活。
那片地变成了碱水草原,没人能够居住,那里成了王城流放罪人的所在。
而这个传说居然是真的。
煌勒柯真的找到了狼灵?
艾孜克的拳头攥得更紧:“让他们来,都来。”他用北国话嘶吼出来:“天神,天父让我成为皇储,他的妻子不能违逆!”
纳兰震惊的看着艾孜克,尉迟长空被打断,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愤怒的艾孜克。
他的怒火几乎穿破胸膛,那是愤怒的火,悲痛的火,委屈的火,一起燃烧起来,焚毁了他的冷静和克制。
顾畹起身握住他的手:“你是皇储,你也会是北国的皇帝。”
艾孜克看看顾畹,用力的点了点头:“我会的,而你会是我的王后。”这一句北国话震惊了所有人。
尉迟长空的目光陡然凌厉,在片刻的震惊之后他低下头继续书写诏书,装出没有听懂的样子。尤昊依然带着满意的笑容,手却在袖子里紧紧攥成拳头。
顾畹大惊,脸上泛红,她怯怯的看了尤昊一眼,却看到对方冰冷轻蔑的神情,心头一疼:“艾孜克,这是不可能。”
“没人能违逆我。”艾孜克哼了一声:“若我是王,我已经决定的事就是已经决定了。”
一种从前顾畹从没感受过的气势从艾孜克的身上散发出来,令人感受如山的压力,不由得想要匍匐在他面前。顾畹伸手缓缓摸上了艾孜克的手,皮肤接触,她陡然屏住了呼吸。
一片血海……
她猛然松手,惶恐得留下汗珠来。
她的神情没有逃过尤昊的眼睛,他的笑容更加满意,拳头也攥得更加紧。
“尤老板。”一声俏生生的呼唤在门口传来,尤昊听到这一声笑着大声回答:“盼盼快来。”嘴上这样说着,手上却示意尉迟长空尽快完成。
尉迟长空加快写完,扣上私章,尤昊不顾墨迹还没干透就把诏书塞进怀里。一个女子进门,个子高挑笑嘻嘻的说:“让我好找,外面打起来乱死了,你们倒躲开我在这里清闲。”
顾畹猛然拽住艾孜克的袖子压低了声音:“来了人。”
艾孜克尚未反应过来,但是已经住口。
盼盼笑着跳进门来,尉迟长空认出她就是跳下水救人的女子。纳兰在他身边,他深深看了纳兰一眼,纳兰没有反应过来,尉迟长空已经开口:“盼盼,好名字,刚才看你入水救人,身段如名字一样的妙啊。”
他口气轻佻,纳兰皱眉甩手有些生气。
盼盼却腻了上来,声音又娇又嗲:“公子嘴真甜,是不是吃了蜜糖,我可是属蜜蜂的,信不信我咬你。”
“哦?那我一定是属花的,你来试试?”尉迟长空伸出手来搂着盼盼的腰。
盼盼笑着真的一口咬了下去,众目睽睽丝毫不惧。
尉迟长空夸张的叫一声:“哎呀,咬死了。”
“咬死了?咬死了还能叫?”盼盼笑着跳脱起来,靠在尤昊怀里:“尤老板,人家湿了衣服,你要赔。”
“你湿了衣服干嘛要人家赔?”尉迟长空仍旧和她斗嘴,盼盼却笑着伸足来踢他,这一抬腿,众人都看到她裙子下面什么都没穿,光溜溜的腿光溜溜的脚登着一双绣鞋。
纳兰脸红,转过身去大为皱眉。
盼盼足踝上一串金铃作响,门外传来一声笑:“好个美人,色艺双绝,老臣都嫉妒陛下艳福了。”
尉迟长空大笑鼓掌:“梁首辅,你不老实,跑来这里私窥。”
梁弼谄媚的笑着,弓背低头,眼神自下而上看着尉迟长空,小步跑上来活似宫中的寺人:“陛下不也一样不老实。”他虽然谄媚虽然小心,可是一双眼却犀利的很,扫过一圈人,在纳兰面前拱了拱:“兰妃娘娘。”
纳兰懒得说话,一扭头不理。
尤昊更加客气:“梁首辅安好。”他跪在地上连磕了好几个头,梁弼眯起眼睛来看着他:“大胆刁民,怎么敢冒犯陛下,来人,拖下去关在大理寺严加审问。”
“梁首辅。”尉迟长空吃了一惊:“这姑娘都是他送来的,我看他忠心的很。”
“嘿嘿,陛下,姑娘都在怀里了,关不关有什么要紧,就交给老臣,陛下和姑娘玩耍便罢。”梁弼却像是一条泥鳅,滑溜一下就绕过了尉迟长空的话,丝毫不将尉迟长空放在眼里。
“梁首辅,这人还有别的宝贝要进献,你若关他起来,我岂不是没得玩?”尉迟长空焦急的压住了梁弼的手。
“陛下,怎么对这个刁民如此在意?臣只不过是要审问审问,陛下担心什么呢?”梁弼笑着,却用力挣脱了尉迟长空的手。
“梁弼!”莫离陡然开门,气势汹汹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公主。”梁弼脸色变了变,恭恭敬敬低头。
“在我这里你敢违逆陛下的意思?我看你真的要造反!”莫离冷冷的说:“若是你愿意,不如我叫孙将军撤军回朝,你让你养子去守关防?”
“公主息怒,老臣只是担忧陛下安危,这些钻营商人不可靠,若是陛下要结交这样的人,老臣怎么也要问问此人是否有不妥。”梁弼仍旧不肯松口。
尤昊平平静静的跪在地上,像是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陛下要结交商人?梁弼你这个首辅越做越出息了,陛下不过是接受百姓供奉,何时说过要结交?区区商人也配得上王室?”莫离冷冷的走下台阶来站在尤昊身边:“梁弼,我看你别有用心,你儿子死得太早了,不然不会像你这么没出息!”
莫离戳到了梁弼痛处,他猛然抬头,笑容如花绽放:“公主说的对,老臣糊涂,陛下息怒。”
“梁首辅客气客气。”尉迟长空急忙和稀泥。
“老臣告退,不打扰陛下游玩。”梁弼转身,笑嘻嘻的小步跑出去。
尉迟长空看他跑出院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擦了擦汗。尤昊磕了个头:“多谢陛下公主救命之恩。”
莫离哼一声转身进门,砰的将门紧紧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