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饶人处且饶人，慕含，这些灵兽是无辜的。我知道你恨，纵然，你恨别人误你一生，但也许，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何必，这么作践自己，还连累无辜生灵，造下杀业。”琉璃道。
他声音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涩然，慕含不解，瞪着漆黑的眼睛看着琉璃，琉璃和她对视，没丝毫躲闪，慕含也就清楚的从这人眼底看到了一丝难言的狼狈。
为什么会是这种神色？若说狼狈，该是此时身为阶下囚的自己才是，该是手染鲜血从此无法再入轮回重新来过的自己才是，琉璃，从勾魂使到神君高徒，未来明明该是一片光明，他又为何难堪？
慕含不解，抬手放在琉璃脸颊上，看着琉璃带着狼狈却没有移开的眼睛，安静道：“我不懂，琉璃哥哥，既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那你就告诉我，到底什么才是真实？”
你出于尧氏，却背叛一族和倾城相恋，倾城却因妒忌借南国之势联和夙夜青家杀我尧氏一族，毁我家园，青梓一族害我慕家再遭灭门，前世今生，复仇，这就是我的真实，也只你一个，挣脱了出去。
慕含不待琉璃回答，就眉眼弯弯的一笑，继续道：“你不懂，为何单为了复仇我就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两生，还因这仇恨自噬成魔？那是因为，尧族灭族，不仅是因为倾城，还有我的缘故。呵，要不是我当年心有不甘恨你背叛尧氏，故意**你，想触怒倾城惹她不快，我尧氏，怎会遭此横祸？”
“倾城嫉妒引狼入室和夙夜勾结灭了尧氏是果，而那因，是我亲手种下的，是故，我不单恨倾城，也恨那时候幼稚可笑的自己，恨你。”
幼稚可笑，没错，就是幼稚可笑，本以为做出喜欢琉璃的样子，让已经得到琉璃全部心神的倾城看够了笑话，不把她当一回事，她才能在王都立足。
那时候，她唯一能拿出的筹码也只有贬低身份让自己变成笑话这一点，不然，怕是刚入王都，她就被倾城折磨死了，到头来，她不见得比倾雪殇的下场好到哪里去。
尧千叶以为，纵然为奴为仆，也还有命回到尧族——进入王都短短数日，她就摸清了倾城的性子，那位公主看她不顺眼，等看到她可悲可笑，才会留下她的一条命供自己取乐。
而倾城最为喜好的就是践踏人心，三番五次和琉璃在一起刺激自己，而那位公主以人心之苦欢笑取乐，尧千叶纵是被责打鞭笞的遍体伤痕，却还是觉得，活下去总还能有机会回到母亲身边。
对那时的尧千叶来说，有命，足矣，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可是，她一开始就算错了一步——琉璃。
为什么那位公主会不顾一切的杀了尧族全族？
倾啸风容不下尧族是原因之一，青家也容不下尧族这个灵媒大族也有缘故，可是，最后的一切，汇聚在一起的是倾城的妒火，尧千叶在青家数年也知道了最先和青家联合起来的是倾城，说服因为有了尧千叶这个人质，开始摇摆不定的倾啸风最后舍弃尧族，坐看尧族覆灭的，也是倾城，倾城为什么会费尽心思也要如此？
嫉妒，女人的嫉妒，一个位高权重的疯女人的嫉妒——倾城疯了，而后，逼得她也要疯了才作罢。
而倾城，是发觉连尧千叶自己都没发觉的琉璃的心思之后发疯的，借着数百条人命逼疯了尧千叶，逼得尧千叶退无可退，成了手染鲜血臭名昭著的毒妇。
都是疯子，疯了的有权有势的女人有多可怕，看倾城，看挑起两国战争复仇的尧千叶，就知道了。
如今，两个疯子，一成魔，一为仙姬，要是心里还有正常的感情，慕含定是要觉得自己和倾城都可悲可笑可恨，可是如今她一颗心比石头也差不了多少，想通种种，只来逼迫琉璃，让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错误开端到底为何。
她也知道她没猜错，没看错，琉璃，自始至终和倾城的关系就不是她想的那般。
琉璃面容颤动一下，唇色发白，不堪重负般，身形又是一晃。
慕含却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面孔靠近他的耳朵，像是**间耳语缠绵一样，气流在琉璃脖颈刷过，少女的语调柔软亲昵，含笑似的呢喃：“其实，何必呢，何必要恨你呢，毕竟，那时候，你不是也喜欢我么，喜欢到让倾城妒忌，妒忌到杀了我一族泄愤，嫉妒到要把我献给青家。夹在一群疯子中间，琉璃哥哥，还真是辛苦你了。”
话语冰冷，但是眼底的柔光却是微微闪烁了一下，靠近琉璃的后劲处的指尖上，一滴闪烁着金光的血液颤动着，被慕含悄无声息的推入了琉璃的身体。
琉璃一瞬身体又僵了一下，而后一点热度自身躯升腾起来，霎时思绪翻江倒海一般侵袭而来，被剥夺身体的记忆也席卷轰鸣。
“流离，你终究是要一世流离，离开这里吧。”
“尧族，本就不是你的家。”
红衣女子站在眼前，眼神傲然冷冽，他能清楚地看到女子眼底的厌恶，不掩饰的厌恶。明明该是最亲近的人，却避他如蛇蝎，唇瓣颤抖一下，就欲脱口而出的那句师傅，那句为什么的质问，也在那眼神下，被生生的梗在了喉头。
没错，他根本就没有家，本该一世流离，孤独到死。
“流离哥哥，为什么不高兴？”
明明没显露出分毫，但是那孩子还是察觉了啊。
对着那个孩子，他又恨又妒，却终究是亲昵占据了上风，这是除了师傅外唯一对自己好的人，现在……也只有她毫无芥蒂的对自己微笑——纵然是傻笑呆憨，他也不觉得厌恶，抬手捏了捏仰着小脸的孩子。
“流……离……哥哥不喜欢自己的名字？”看着写在地上那一笔一划宛如刀削的字迹，本该是呆傻不知世的孩子，偏偏无比敏感，愣是从他的一笔一划中看出了他心底的绝望，一世流离，师傅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名字，分明就是诅咒无疑了。
一身红袄，因为痴呆刚学识字的孩子却认识身边人的名字，对于亲近的人，她一向聪慧敏感，简直不像是傻子，那傻孩子伸出手，细瘦的手指一笔一划划在他写下的两个字上。
“王……王……王是很厉害的人，母亲就是尧氏的王，哥哥，也是王，不用，不高兴的。”
一世流离，就那般被抹去，成了双王的琉璃，字迹扭曲，但他的心却是猛地颤动一下。
他忽的就笑了，抱起趴在脚边又认认真真的写了一长串王的小女孩，脸颊贴着女孩的脸，绝望不甘忽的就消失无踪，他亲了小女孩粉嫩的脸颊一口：“千叶，你分明不傻，这么会安慰哥哥，哥哥很高兴呢，哪个以后再说你是小呆子，哥哥就帮你揍他好不好？”
已经九岁却还如四五岁幼童一样的孩子茫然一阵，后知后觉的怒了，挣扎着要从男孩怀里跳下去，拿袖子擦脸颊，含含糊糊的吐露愤怒：“我不是傻子……不傻，母亲说我很聪明，怕招祸才把我的灵窍封住了，我不傻，我都知道。”
男孩愣了一下，又凑过去亲了女孩脸颊一口：“小呆子，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我不是小呆子！”
女孩不甘愿的道，这次却没躲开，任由男孩亲昵的搂着她，男孩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又问：“哥哥一直陪着你好不好，就算师傅离开，哥哥也带着千叶一起，一直在一起。”
“好……呢……母亲不会离开的，哥哥也不要离开。”小女孩精力不是太足，天生孱弱，只一阵，就精神不振，慢慢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黧黑瘦弱的男孩带着笑，眼神亮如星辰，看了一眼旁边写着的两个字：“琉璃，哈哈，双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