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含眼看的那青翠竹叶化成的粉末消散,才回了头,眉头还是紧皱,抬眼看了一下宫跃:“宫仙长,可否告知我,武德神君仙府在何处?”
“神君仙府么,还远在天边,不是夸张,武德神君是主战的战神之一,他镇守天界一角,仙府就在天边。你为何对武德神君的仙府有兴趣了?可是你师父有什么吩咐?”
“没有,我对神君没兴趣,只是,神君带到天界的勾魂使,是我……兄长。”慕含神色幽幽道。
宫跃闻言呆了一下,本来打算立刻带了仙姬魂魄回去温养,但此时闻言,又看慕含神色不复淡漠,眉头蹙起难得带了仇怨,连空洞漠然的眼神也难得的带上了纠结神色,一时魔物也像是变作凡人般,觉察那被武德神君带回来的勾魂使对这魔头大概很重要,就斟酌道:“你还是别想去寻你兄长了吧,能被神君带到上界的,自然不是一般人,怕往后他也会是仙徒之一,甚至更甚,他肯定无碍,倒是你,身份特殊,不便在外行走。”
“喔,不是有你在一边看顾么?”慕含不在意的道。
什么,看顾,分明就是监视啊,宫跃闻言苦笑了一下,而后道:“我也算是武德神君门下,看在你师父和武德神君有交情的份上,实话跟你说吧,你所处的地方有些特殊,看起来山明水秀,外边几座山可都是圈养灵兽的地方,看顾你的根本不是我,是那些灵兽。你要是出了这山头,作为魔物,什么下场你也该清楚。”
说完又去看慕含,小魔头神色依旧淡淡的,似是不为外物所动,连方才提到她兄长时眼里一点活气也消失的干干净净,整个人又宛如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连眼神都是一般无二,简直和坐着的石块要融为一体了。
小魔头又恢复成一直以来的模样了。
宫跃终究没逗留,很快的就走了。
等宫跃气息消散,竹林尽头的山峰上一阵微弱吼叫渐弱,一直安静的慕含眼神方动了一下,抬手,一盏水墨油纸伞撑开。
竹林中,一顶油纸伞在雾间浮动,隐约可见伞下人步伐不疾不徐,朝着视线一直逗留的地方,缓缓地行去,一身黑衣在竹林间宛如一朵黑色的云朵,似聚非聚若隐若现的在林间飘忽而去。
许久后,又是一阵兽类吼叫,这一次叫声中夹杂了一阵一阵的哀鸣,哀鸣很快消失,只一股煞气携着血光在竹林尽头一闪即使。
煞气闪出又消失的地方,水墨油纸伞下伸出一只纤细手腕,捏着一团闪烁的光晕,那苍白的手擒了那光团,按在手中伞上,伞面红线涌动,宛如活物一样,将光团捆住纳入。
对面一具灵兽尸体正在一团黑雾笼罩下消散,旁边一群野兽虎视眈眈的看着那苍白手掌的主人,又惊又惧,愤恨的吼着,气势逼人,手的主人却只温柔的摩挲着伞柄,待得红线收回光团消失,那撑着伞的手才动了一下,将伞面撑起,露出一张带着些许惬意微笑的面孔:“唔,还要挡我么?”
那笑容实在是可以称得上温柔和煦,可弯起的眼睛一如既往古井无波,再好看的笑也只是皮肉姿态,不达心底。
那些灵兽最是灵敏,清楚地感知到这人浑身恶意煞气,一时都拱起背,毛发竖立,显是惊惧,但还是不移身躯,挡在那人前方,生怕放任这祸患离开让天界遭难。
慕含微微叹了口气,果然都是尽忠职守的好看守——每日杀上一两只,这些灵兽还不长记性,一如既往的阻止自己离开。
伞面一转,红线射出,同时慕含宛如一只蝴蝶振翅飞起一般翩跹跃起,唇角勾起,笑纹终是从皮相上跃入眼底,荡起一圈涟漪。
灵兽懵懂没几分灵智,眼珠子触到那笑纹浮动的魔眼,登时身躯一阵,而慕含身上一圈魔气荡开,和红线一道刺入灵兽身躯。
又一只灵兽倒地,慕含被愤怒的兽群层层围住,却依旧不慌不帮的在其中穿行猎杀,眼底笑纹只为猎杀阻碍前进的灵兽出现,心里却是一如既往的漠然,眼前这些生命,入了她的眼也和石块草芥无甚区别。
魔之心,宛如石铸,心狠手辣不动分毫,万物生灵只要阻碍其前进皆会被除去,这般逆天而行,是故这世上生灵畏惧憎恨魔,天界诸仙以除魔为己任,终也是为了匡扶正道。
只宫跃被慕含连日来的安静迷惑,没看透眼前魔的内里无丝毫热度,没有防范,这才使得灵兽遭此劫难。
慕含被挡住出山之路,心里也唯有杀念,杀光挡路灵兽,没丝毫心慈手软,锦缠红线翻飞,伞面上千华盛放,看似锦绣实则杀机重重,势要将眼前困住自己的灵兽皆屠戮干净。
心中杀意越发升腾之际,忽的一剑刺破天际,斩断缠绕住灵兽身躯的红线,将慕含震开丈许,而后剑芒嗡鸣,钉入慕含身前土地,轻颤不止。
那剑芒青光烈烈,宛如水纹般漾开,止住了灵兽心头怒意,也一瞬将慕含心中杀念遏制。
慕含止了步,低头看一眼那青芒剑身,又抬头看向数百米开外空中,站在一只白鹤背上的男子。
修长身躯,玄衣烈烈,在缭绕云雾间,那黑衣黑发越发浓如泼墨,泼洒在水墨画般的景致中,周围千万颜色瞬息淡去,只那一色黑色能映入眼帘。
似乎天地间唯有这一抹黑色能让她的心脏跃动——慕含抬手按在胸口,心脏微弱的跃动着,这是凭借魔气和玉碟重塑的魔体,纵然心脏跃动,也是几乎察觉不到的。
但慕含知道,那唯有那人能让自己心脏颤动的感觉,并非错觉。
自成了魔,似乎一切景致都化为灰白,只临入魔之际颤动了自己心神入了心的这人,变成了灰白中唯一灵动的色彩,纵然是一身黑衣,也比万紫千红更动人心弦——这是魔眼中唯一能识别的活物的色彩。
慕含黑漆漆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微微转动了一下,而后眼帘颤动,眨了一下眼,再看那玄色身影,男子自白鹤身上一跃而下,轻飘飘的落于眼前,而后修长手指按在剑柄上,把一汪碧水般的剑芒拔起,手腕一翻,那剑芒就消失不见,只男子眉心青色剑芒一闪即使,将剑芒收归灵体。
而后将那死了的灵兽魂魄用玉符收起来,丢给一只灵兽:“交给守山仙徒,他会想办法。”
那灵兽叼了玉符腾云而去,琉璃走过来,抓住慕含的手,牵着她往竹林里走,彻底制止了却慕含的杀意,等入了竹林,方听见身后灵兽哀嚎几声,又隐去了身形。
慕含任由琉璃牵小孩一样把她牵着向前,因心里思绪万千,沉浸在自己心事中,倒是难得乖巧一阵。
“琉璃,哥哥。”慕含似是想到什么,蓦地唤了一声。
琉璃脚步一顿,身形也几不可查的僵了一下,但下一刻,仿若无事般,勾魂使走过来,面上是慕含熟悉的颇为腼腆羞涩的笑,修长手指拨开慕含半遮面颊的长发,语调温柔:“虽是魔,但魔的本心也不知只是杀,你该把杀意压制住,不然就会彻底迷失本心。”
“本心……”慕含眼珠子顿在琉璃停在面颊上的手指上,微微颤了一下,声音平滑无波:“我的本心就是报仇,杀与不杀,没什么分别。”
唯一还滞留在本心的,能触及到一丝属于仇恨杀意之外感情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了,前生背叛了尧族,今世却又始终维护自己的人,本该是就此断绝才是,可偏偏因入魔前那一丝维护,让这人入了冷如冰霜的魔心,于慕含心底,这人也成了唯一的感情和软弱。
这世上造化弄人,真半点没骗人。
慕含神色虽然颇为疏离,但眼神多少因为心底一念有了几分灵动,和还在人世时几乎没什么差别,语气淡漠。
她只是实话实说,也只有对着这心底唯一有些不同感情的人会实话实说,哪知道琉璃闻言却又是一僵,神色黯然,收了手指,双唇紧紧抿住,连脸上一想温柔带着腼腆的笑容都维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