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青胥央,不若眼前这一个稚气无害,浑身暮气沉沉,仿佛迟暮老人,双目无神,神色颇有些阴鹜,闻言沉吟一阵,也不问自己名义上妻子的意见,就道:“这倒也是,尧千叶是南国人,天音那魔头念旧,怕是也会留情。”
本以为被称作魔头的是个恶人,哪曾想到了镇封塔,方知是一个本该绝艳,却被毁去了半张脸,还入了魔的年轻女人。
“夫人,那位天音大人,也不是不好相与之人,只是当年和尧氏有旧,夫人却是借此可以试着与她交好,那人,算是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因为一些缘由,青家乃至整个夙夜,很多贵族都和天音大人有些关系的,听闻,司马大人就被天音大人救过,曾许诺要奉上一户庄园报答……。”
看完天音,尧千叶见到那人惨状正兀自心惊,暗忖是不是燕归借此警告自己安分,却不料那本该是式神的男子这般言语,从不多言的男子突兀的提到许多八卦,尧千叶心惊被莫名代替,而后更是心思急转,开始谋算,要是能借了天音的势,自己的谋算要成功,怕是能少些妨碍。
而后,果是如愿以偿,却从未想过燕归为何突然多言,讲起那些事情,甚至连天音的性子都隐约详解了一番。
也是,就算再怎么钻营,那时的她,也不过二十出头,比之历经千年后的现在还差三分火候,倒是没想到那是燕归在暗地里帮着自己,也是她一直提防着,无法把青胥央的式神和好意二字联系上。
当年的自己,还是过于幼稚了。
那年纪,幼稚的岂是只自己一人?
慕含看着青胥央,而后视线移到稚嫩无辜的少女面上,青胥央口中的殿下,显然,这就是年幼的月昶了。
月昶和青胥央青梅竹马,这个尧千叶知道,慕含也没忘却,但是看到这样正常的月昶,慕含又觉彻底的陌生,青胥央是她不熟悉的青胥央,月昶也还不是那个喜怒无常不着调的女扮男装的少年君王。
慕含暗自思忖为何眼前景象会变成月昶和青胥央幼时画面,最有可能的是她入了月昶记忆中,或是那退去的鬼魂的执念,这般很是麻烦,想着破解之法时,眼前年幼的月昶踌躇半天,开口道:“阿央,太子哥哥没了……父王很生气,他……一直责骂母后,母后很伤心,还变得很奇怪,整日焚香,还杀了你给我的兔子……我很害怕,怎么办,阿央……”
青胥央皱了一下眉:“殿下,这些事情,不该告诉外臣。”
“我害怕,阿央,我不会告诉外臣的,只告诉阿央一个,阿央,你不要生气,我也知道不该的,可是,阿央,我实是害怕,大哥哥年前才没了,二哥哥……太子哥哥现在也没了……”月昶很小声的说,一双杏核眼,慢慢地氤氲满了水光,语气也开始哽咽。
十岁不到的女孩儿,本就是娇柔的花骨朵儿,何况眼前这一朵还是娇生惯养的皇族贵胄,也就比寻常女童更纤弱,就是对月昶本人实是厌恶的且本就越发心肠冷硬的慕含见了,也是罕见的生出一分怜意。
更何况是月昶青梅竹马的青胥央?
只见那小少年听到身边女童哽咽,登时面色一紧,面孔左右晃了一阵,空洞的眼睛终于对上了月昶,而后板着脸蹲下,瘦高的个子,蹲下也只能仰视着女童,月昶犹自哭得伤心,一滴泪划过面颊,坠在下巴上,晃了两下竟是不偏不倚的掉在了青胥央眼睛里。
青胥央一本正经的神色皲裂,眼皮颤了颤,唇线绷紧,慢慢的抬起手,探着摸到月昶脸上,顺着脸颊向上,轻轻遮住了月昶还在流泪的眼睛:“殿下,他们没了,还有我,我会护着殿下。”
月昶到底年纪还小,闻言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扑进青胥央怀里,哀泣道:“我想大哥哥和二哥哥,母后……母后也病了,要是,要是母后也……”
“不会的。”少年的青胥央站了起来,把哭泣的月昶抱起来,稚嫩的面庞上竟是很有些阴鹜,抬手轻拍着月昶后背,一边皱眉,沉思着道:“我会,想法子,会把你护住,断不会让你和你的两位哥哥一样。”
慕含靠的近,将两个虚影的神情话语皆看得清听得清,不由目光一凝,深深地看了青胥央一眼。
显然,夙夜第二任太子刚刚逝世,月昶也还年幼,此时还没有女扮男装成为夙夜太子,甚至连知道她存在的都没有几个,正是最后那一点可怜的宁静时光,怕是顾不了多久,她就要在青胥央的协助下,登上太子宝座了吧。
只是没想到,当年的青胥央,对着月昶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这么说来,青胥央,对月昶不是无情,而是情根深种了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是刚毅宁静的少年,最后会变成那样一个肃杀冷冽且阴沉的国师大人,何尝不是为了庇护怀中少女?
会护着月昶么?只是,不知到底为何,最后两人竟落得那般境地。
最后二人的境遇,慕含寻思一阵,不经微微皱眉,青胥央死时也才二十出头,她那时正随天音修习,避开青家人许久,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回去,青家已经变了天,得知青胥央竟是因为月昶醋意大发刺死,加之也烦透了这两人弯弯绕绕,也受够了月昶的性子,实是不觉意外,也未多想。
其后很多年,实是对这些人的所谓爱恨情仇理解不了,也就再没想过,现在看到青胥央的神情,再一琢磨青家大乱后的情形,却忽的有了些离奇的猜测。
怕是,那事情,本就是青胥央一手谋划的,只为了让月昶成长为真正的君王。
当年的夙夜,因为青胥央和月昶的关系,实是混乱,其中自还有尧千叶的一份功劳,只是青胥央自始至终就没注意过尧千叶,存了小看的心思,越发没注意过千叶背地里所为,一心一意只扶持月昶做一个合格的君王,月昶也是事事依着青胥央,虽是年少,但在那混乱局势下,年轻的君王其实做的很是不错——要不是他那性子实是太轻佻了些的话。
青胥央出事那一段时间,千叶却是有所耳闻,夙夜朝中已经有人对国师和国君的关系有了意见,还直言国君太过懦弱,一些人暗地里竟是打算用青家取月氏皇族代之。
大体,青胥央最后会和月昶那般,那些人算是功不可没的吧,只是青胥央的心思也是古怪,要让君王自立,竟是要逼着月昶亲手将他刺死?杀人,杀的还是心爱之人,却是能让柔弱之人变得刚强,但是一个不慎,也会使人心性扭曲,就月昶那样性子已经被皇室争端扭曲的人,越发是会万劫不复了吧。
青胥央是月昶的支柱,他那般死去,月昶也就彻底垮了。
可惜了,青胥央怎能想到,他死于那人之手,那人,失了心,失了愿,最后也只落得那般境地,青胥央,倒也和自己一样,机关算计,到底没能如愿罢了。
慕含忽的就笑了,靠近交谈的月昶和青胥央,身体直接穿过了两人,而青胥央神色安慰着少女,面孔背着月昶,神色越发深沉晦暗,竟是在短短时间就成长了一般。
此时这二人,心思各异,却又情窦初开,又如何知道后来会是那样的万劫不复?
已经深陷恨中的慕含对此也只是一叹,想起自己一世种种,那叹也彻底消了,世间种种,就是万劫不复,也是自身甘愿,就如自己,明知不可谓,还是选择这般,背负了种种前行,皆是出于己心,别人妄断,倒是虚妄。
行了一段,遥遥看到长廊下有人,走近了,才看到一个行动扭捏的白色身影在行走,一身男子装束,可是行动依旧扭捏娇气,因为不适应越发走的不伦不类,少年装束的少女还在抽抽噎噎哭泣:“阿央,这样,真的可以?只要我代了太子哥哥,母后和父王就能宽心?”
“殿下,时日无多,既然王后已经有此打算,你就该做的十全,这般姿态,实是,不该。”青胥央一板一眼道,侧了耳,认真听了一阵,认真纠正道:“男子,气息更沉,下盘稳住,脚步重一些。”
眼前少女比方才花丛中所见年长些,婴儿肥的面庞清廋许多,越发显得面如娇花,明艳动人,而那沉着教导越长的少年,面上有些疲色,眉头略微皱起,已经有了明显的老成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