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正训练姿态的二人,慕含继续往前,走到了长廊尽头的亭子,停住,听得亭中爽朗的笑声,回头看去,方才正苦练姿态的少女和监督的少年皆消失不见。
转回脸,朝前看去,就见亭阁中,那消失的,年长了两三岁的二人正在对弈,方才见过的熟悉的脸上,娇憨柔弱皆被似笑非笑替代,十二三岁的少年郎翘着二郎腿,折扇放在膝上,一手扶着下巴,一边大笑一边道:“阿央,又是我赢了,实是无趣,不如,咱们放了棋子,畅聊一番?”
一边说着,少年身子前倾,抬起胳膊顺势就要环上青胥央的脖子,这动作实是做惯了的,可是就要碰上青胥央之时,少年皱起眉,手一顿,改为抬手按在青胥央肩膀上。
青胥央并不躲开,眉头锁的更紧,放了手中棋子,空洞的眼朝着月昶,不言语,月昶却似没看到青胥央面上神色,拿起折扇,哗的打开来,遮住勾起的唇角,只露出一双因长大拉长了不少,一笑就微微眯起,不笑时隐含锐光的桃花眼。
桃花眼,满月芙蓉面,虽然语气不端,但一眼看去,却是一个俊秀无双的公子,实和方才所见那柔弱抽噎的女孩没有丝毫相同。
只一两年就能有此模样,不知是该说月昶本来就聪慧,还是该说青胥央教的好,也是,越发****的夙夜,身处那样的位子,就是个不知事的,也能被生生逼成饿狼。
一眼经年,这还真是月昶的执念,都是她与青胥央少年相识的点点滴滴,慕含漫步走过,眼看两人从孩童变为少年,又年岁渐长,青胥央也是面色越发阴沉,带了阴鹜之色,而月昶则是彻底抛却了天真烂漫的少女情态,一身白衣换成华贵紫色,而后,紫色袍服上绣上了金色云纹,她终是登上了青胥央期望她登上的高处。
“陛下。”一身红衣的男子伏下身体,叩拜突至的君王。
再见,华贵的男子仰脸睥睨着跪拜的男子,似笑非笑的神情越发成了面具一般看不透:“阿央不必来拜我的,我可记得呢,我……孤能如此,全是阿央的功劳,孤,谢阿央还来不及呢。”
话是这么说,可年轻的君王却没有扶起跪拜的男子。
青胥央并未站起来,月昶定定的看着他,挥手让身后一群侍从退下,蹲下身子,直视着青胥央空洞的眼睛,维持着方才笑呵呵的语调道:“阿央今日成婚,娶得还是南国尧氏,怕是如愿了吧,那么,孤,许你的国师之位是要早早的给你了,孤也是需要阿央帮忙的。”
青胥央垂着脸,长眉蹙紧,唇线绷得紧紧地,看得出他心里对月昶所言不悦,只是他双目失明,哪知语气带着调侃的人此时双眼瞪大,已经泪流满面。
慕含看到这一幕始觉惊讶,更惊讶的是月昶此时分明面上也是似笑非笑的,要不是那双桃花眼中泪水不断渗出流下没入竖起的高领,她怕是也觉得这人其实是寻来威迫青胥央臣服的。
这人,君王手段学了十分,是连自己的心都彻底藏了起来,怪不得,怪不得青胥央会选择那样的死法。
青胥央的红衣,正是新郎官打扮,他要娶妻,也难怪月昶如此伤心,再看四周,灯会摇曳,衬得这一院寥寥几处红花分外萧瑟,谁能想到,此时是青家家主大婚之日?
慕含没有再看相对无言的两人,沿着摆放了红花和灯笼的长廊,走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处,抬手,靠近门上贴着的喜字,眼神一黯,而后,举步向前,穿过门扉,站在了空荡荡的床前。
这是月昶的记忆,是故,她大婚那夜,能被月昶记住的,也只有那扇新房的门扉了,房间里,却是空无一物,床铺桌椅都是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根本不是记忆力的样子。
慕含看着这一室寂寥,其实还是有些恍惚的。
她记起那日自己一身华贵的嫁衣,还有几日前试穿那件衣服时刺向琉璃的簪子,抬手摸了摸,现如今一头长发及腰,却是没有簪子的。
“主母,陛下来贺,寻了大人探讨加封国师的事宜,怕是没办法过来了,夫人先歇息为好。”
也是那日,她听到了骤然在耳边响起的男子的声音,又惊又怒又气,心道怎么会有男子进入自己的新房,甚至还不是青胥央,生怕是倾城找人又要害自己,慌忙扯下盖头,就看到红烛掩映下,身边安静的站着的男子。
身影单薄,若隐若现,烛光透过那单薄身影,除了头颅,都显得很是模糊,腰部以下,甚至只是一团黑雾,尧千叶也霎时明了,这并不是人,是青家役使的式神。
抬头,对上那式神凉薄通透的双眼,尧千叶心底惊诧,那男子却躬身行了一礼:“吾乃家主所役一等式神,燕归,主母可有吩咐?”
果然。
那是第一次见到青胥央的式神,力量还不强的燕归,一是来传达青胥央的命令,另一方面,则是要了她的血液头发,交付给青家那些长老,也不知到底要做什么。
尧氏嫁进青家,本就只有自己的血统有用,毕竟,谁都知道,尧氏虽然是灵媒大族,可是主母身死,留下的唯一血脉又是个懦弱的傻子,连自己族人身死都一无所知,还痴恋南国驸马爷,这才以出嫁之名被献给了青家,这样的人,在所有人看来实是好拿捏的很。
于是青家人也就彻底看不上尧千叶,要不是因她那份独一无二的血统,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这青家,其实是没有一个真心的了吧。”都是将心思深埋心底谋生存的,连那些个式神,也都让人猜度不透。
现在,眼前摇曳的油灯和那日快要燃尽的红烛截然不同,该出现在身边的燕归也同样不知所踪,慕含也不耐烦看青胥央和月昶的爱恨情仇,退出了房间,依着记忆,在青家主宅慢慢地查看。
时间本就不多,趁着月昶的怨念还能撑住这一园景致,到处看看也不妨事。
也不知道月昶这些年在青家到底接触了什么,她记忆中青家主宅倒是分外清楚,连带时时碰上的青家人,慕含也是分外熟悉,都是她还是尧千叶时碰过的青家人,只是后来她接任国师,把很多人一股脑儿丢进了大牢,就怕这些人碍事,怕是都没死,也不知道自己死后,那些人都怎样了。
不过,看如今的青家还在,那就是那些个命长的,都重新蹦跶起来了。
人来人往间,慕含忽然看到了她有意避开的月昶,此时月昶身边没有青胥央,一个老人正对月昶说什么,慕含走近,就看到月昶抬脚,一脚把那老者踹倒在地,怒喝道:“该死,该死!”
因没听到老者所言,慕含有些莫名,再看月昶模样,稚气褪的一干二净,分明就是青胥央身死之前的模样,已经是个高挑俊美的青年了。
踹倒那老人,月昶急匆匆的往前走,慕含看着地上的老者,皱眉,这人很是陌生,但是衣服却很华贵。虽说青家的那些个长老她都认识了个差不多,可是也有那么两个自青胥央死后就不知所踪的,还有些据说是死了,那么,这一位,显然就是那些人中的一个了。
这是月昶记忆中故人所化,所以月昶转身后,那老者面目就模糊起来,慕含正看着,忽而往前的月昶突兀的回头,似是要问那老者什么,慕含注视着的老人面目就忽而清晰非常,老者神色也骤然变了,竟是挂上了一种很奇怪的笑容。
慕含看得那笑容有些吃惊,回头的月昶正愤怒,似乎没注意到,喝了一声:“他在哪里?”一个青家人忙带她往前走,月昶离开,那诡异的笑着的老者面目就重新模糊起来。
不一会儿,慕含所在地方的房间就猛地颤动起来,房屋坍塌,花草枯萎凋零,数息之间,原本繁盛的屋舍就变得死气沉沉,显然,是月昶已经生了怨念,这么看来,是到了她要刺死青胥央的关头了。
等房屋坍塌后,菊园的花朵忽然变成了血色,慕含也就明了,月昶记忆里的青胥央,已经被她杀死了。
那么,现在的月昶,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