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这是我给你的那一枝,我以为它已经枯萎了。”慕含看着染血的花朵,伸手接住,那枝花立刻化成了飞灰,再次回到倾雪殇手里。
“姐姐,你长大了,变得不一样了。”倾雪殇扶住慕含的肩膀,伸手握住慕含飞扬的黑发,慕含微微的闭了闭眼睛。
遥遥的,有谁在呼唤:“慕含,慕含醒醒,醒醒啊,别睡了——”慕含摇摇头,睁开了眼睛,看向倾雪殇:“雪殇,你知不知道,我也已经,死了,死透了,灵魂进入了轮回,转生成了其他人。你面前的这个女人,不是你的桃花姐姐,她是另一个人——”
慕含指指自己:“是另外一个我,慕含。”
倾雪殇澄澈的眼睛瞪大,慕含握住他冰凉的手,摸到了他手上那道断纹:“你留在这里不是几年,我也不是长大了,整整一千年,一千年,什么都变了。”只是我没想到,你还留在这里。
阴阳两仪学院,为什么会选择进入这所学院?因为这里,就是一千年前的南都,脚下的土地,就是汀妍阁。一千年,足够汀妍阁角落枯死的桃树化成灰,再有新的桃树被栽在原来枯朽桃树的地方。
“那么,桃花姐姐为什么还认得我?”倾雪殇不敢置信的看着慕含,想挣开慕含的手掌,但是慕含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为什么,对啊,为什么?”慕含反问道,看着面前通透的像是一个影子的少年,千年前死在自己面前的倾雪殇长成的少年。
“呵,你猜,我为什么还在这里,为什么还记得你?”慕含骤然变了脸色,竟带了飘忽的笑容,对着面前脸色越发透明的少年笑起来。
倾雪殇捂住空洞的右眼,左眼里滚落出透明的液体,他在哭泣:“桃花姐姐,死气,你身上有死气,你也和我一样了罢。”
“我不叫桃花,我是慕含。我那时也不叫桃花,尧千叶,是我那时候的名字。”看着倾雪殇茫然地眼神,慕含看着身后一树繁花,含笑眼底带了怨毒道:“我是尧氏啊,雪殇,你说我为什么都记得呢,为什么,呵。”
已经成了亡灵的少年茫然的看着慕寒:“尧氏?”他死的太早,是不知道尧氏一族的遭遇的,可是慕含想起这少年也有倾氏的血统,恨意就有些敛不起,明知道不是这少年的错,却还是忍不住怨恨起来。
“雪殇,你记得是谁杀了你对不对,那么,要不要报仇?”
被召唤苏醒的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吧,是谁,想唤了沉睡这么多年的亡灵来对付自己?既然要对付自己,那就该承担自己的痛楚吧,哪怕这是倾雪殇,是命运比自己还孤寂的人,但是他死了,他无知无觉没有恨意的死了,怎么会没有恨呢,怎么会呢?
无所谓了,是故人,当年心善的孩子,是注定不会依旧纯白无瑕的了吧,不然也不会化作怨灵来束缚自己,那,雪殇,告诉我,你也如我一般是想报仇的吧,所以才逗留在这人世。
“报仇……对啊,倾城姐姐,杀了我,我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但是,我好像看到了倾城姐姐,她也在这里,我以为……我死了,只是一个噩梦,但是什么人会有这么可怕的噩梦?”
“我还和桃花姐姐一样,已经长大了……”
倾雪殇看着一树茂盛的桃花,垂下头,紫黑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和眼睛:“可是我不想报仇,我只想看到桃花,漂亮的桃花,温柔的桃花姐姐。”少年渐渐地没入了花树中,隐隐约约的声音传过来:“你不是桃花姐姐,我明白了……慕含……你还会来看我吗,离开了花咒的幻境后?”
慕含皱眉。
“我也不是一无所知的,花咒,会困住我想困住的人对吧,要是我想,你会一直留下来陪我,我也不想一个人。可是我不想困住你……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一直一个人,但是,你已经不是桃花姐姐了,你不会留在这里。”少年身影逐渐模糊,空洞的一只眼睛里淌下一行血泪:“不是。”
漫天飞舞的桃花退散开,冰冷的手指轻轻地抚过慕含的长发,留在慕含的眼睛上,然后手指骤然撤离,倾雪殇已经离开了。
低着头看陷入幻境时捏在手里的桃花枝,依旧是明艳的一枝,只是花瓣有些萎缩卷曲,这才是正常的桃花。但是她不懂,为什么,那孩子不想复仇,明明,死的时候带着那样的不甘。
“慕含,你总算是醒了,居然会在这里睡着。”秦络好笑的拉起慕含,慕含抬头回以一笑,回头看向纷纷扬扬散落一地花瓣的花树,慕含轻轻地道:“的确不是。”唯一不会怨恨自己的人,也早离了这世上。
终究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背负着罪孽继续前行。
是谁唤醒了倾雪殇,云澈还是青家人?能有这样能力的,也唯有他们了罢。
慕含抱起留在地上躺着的阿鬼,紧紧地搂住,另一只手握住秦络的手,一步一步,踏着满地的桃花离开了千年前的汀妍阁。
纵然过了千年,她还是不喜欢这里,坟墓一样的地方,埋葬了多少过往,丑陋的可怕的奢侈的,统统成了腐朽的桃树,被风化剥离出整个时空。
当天晚上慕含回到家里时,果不其然的看到安放在盛满清水的花瓶里的桃花枝,落成了一地碎屑。将花枝捻在手里捻了几下,慕含缓缓地揭开了阿鬼的面具。
黄泉之花绽放,看着面前因为斗篷看不清楚面目的勾魂使,慕含把花枝扔过去,勾魂使伸出玉白的手指接住花枝,然后勾魂使腼腆疑惑的声音有些含糊的传过来:“这是什么?”
“花咒的载体,你一定很熟悉吧,勾魂使。”慕含懒洋洋的坐在床上,翘起二郎腿,细白的脚踝在黑色裙摆间隐现,琉璃见了,视线转了一下,似乎有些尴尬:“女子,不该是这般模样……”
“女子?我可只是个小女孩呢,和女子距离遥远的很,没关系。”慕寒黑沉沉的眼睛瞪着琉璃,不知为何带了些恨意道,琉璃不会想知道她乌黑的灵魂藏着什么秘密,但是她也不想在自己的房间里还藏起真面目,那个貌似温和天真的少女,可不是真正的慕氏遗孤,更遑论她还不单单是慕寒,还是一样族灭的尧千叶。
琉璃不知慕寒这恨意为何而来,似乎暗叹了一声,没接话,接过花枝时吃了一惊,因为他抬起了头,宛如星辰的眼眸对上一双黑沉沉宛如乌云的眼睛,慕含勾唇微笑。
细细看来,长大的倾雪殇,的确像琉璃甚于像她和倾城,多么可笑。
慕含的笑让腼腆的勾魂使玉白的肤色透出星星点点的粉红,就像是记忆里幼小的倾雪殇每次高兴时的模样,慕含忽然感觉有些难言的愤怒。
看了一眼琉璃,隐隐有铁索的声音,可是却并不见琉璃身上带了武器,慕含好奇这勾魂使把武器藏在和哪里,遂从床上跳下去,:“琉璃,你把斗篷脱了好不好,让我看看——”说着眼底就带了固执,动手去解琉璃斗篷的盘扣。
琉璃微微伸手挡了一下,面色泛红:“这……这……”这了半天,终究没让慕含得逞。
慕含抬眼看琉璃,忽然从脑海里翻出千年前的一幕,本以为已经忘却的一幕,眼底突兀的就腾起郁色。
是了,其实记得的,那时,灯影摇曳,她待嫁,倾城却依旧遣了两个男子来唤她过去服侍,一身红嫁衣,打开门对上的就是琉璃惊愕的视线,琉璃身后,和尧千叶一道来了王城的黑脸少年更惊异:“已经等不及要出嫁了……”而后嗤笑着看向琉璃。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尧千叶是迷恋琉璃的,她伪装的很好,倾城厌恶她,却喜欢看她的笑话,可以因为她的痴迷就留她在身边日夜看着她们恩爱,可见,美人心是别人无法捉摸透的。
勾唇一笑,却是缓缓道:“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在身后黑脸青年愕然的注视下,她倾身向前,抱住了琉璃。
耳鬓金钗上流苏垂下,流苏上缀着的银铃随着步履摇曳作响,叮铃脆鸣,身后卫御晗哪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惊得目瞪口呆。
琉璃已经惊得忘了推开尧千叶,火红嫁衣的女子抬手抚过自己的鬓角,金钗上铃铛和着流苏还在摇曳奏鸣,清脆悦耳,拔了金钗下来,一头长发倾泻而下,遮蔽了视线,也遮住了能看到的一切,抬手,把手里的东西刺向了面前那人的胸口。
可是他还是没死,没死,尧千叶和倾城同归于尽,两人转世而来,他还是当初的模样。勾魂使啊——
不知道是怨恨那一世失败的自己多一点,还是怨恨面前的男人更多,慕含忽然瞪大了眼睛,一把夺过琉璃手里的花枝,把阿鬼甩在了琉璃脸上:“你不知道是不是,不知道是谁对我下咒对不对,什么勾魂使,根本就是废物,你为什么不滚回你的冥府,你还留在人间干什么!”
吼完,慕含突然捂住胸口,颤抖着瘫倒在床脚,她扯住床单,跪倒在地上,捂住嘴——想呕吐,只要一想到过去那些事,想到那么丑恶,还会越来越丑恶的自己,就想呕吐,想把心脏都吐出来。
把所有东西吐出来也不会干净,只能让她意识到她的前世今生有多肮脏。
剧烈的喘息着,直到落进一个冰冷的怀抱,有谁抱住了她,焦急地问:“怎么会这样,千叶,你怎么会病了,怎么会?”惊慌失措的声音,让她想笑——这是谁啊,居然会这么温柔,像是已经故去很久很久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