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峰也未曾料到一巴掌便能将她扇倒在地,只觉耳边一凉,下意识伸出两指一捏,握住了薄薄的刀刃。
柳娇方才气急之下连匕首也掷了出去,心下却有几分后悔。若真是激怒了这野人,他不顾左右冲上来抹了她的脖子可如何是好!
蒙峰在城楼上看到楚军连连逼近,知晓今夜恐怕守不得筑城,落得个战死阵前的下场。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女人都得被旁人瓜分到各自帐中。其她女子都是夷人,生得高大壮硕,日后也好改嫁。唯独这个小母狼,模样与身型皆不讨夷人喜爱,又是个泼辣不温顺的。恐怕不出几日,便会与禾仓的母亲那般失宠,甚至客死他乡。她好歹也怀了他的孩子,与其教她悲惨地生活在筑城,不如回到她来的地方去。他索性依了小母狼,给了她匕首暗示她逃跑。
哪知她在说谎。不,不是说谎,是处心积虑地骗他!他真想掐死这女人算了!
一行军士也傻了眼,何曾想过殿下的侍婢这般骁勇,竟敢与夷人将军对峙。
帐外风雨颇大,柳娇一屁股坐在地上,瞬时觉着浑身冰冷,头脑也愈发清醒。她一个训练有素的细作,从前吃过多少苦,挨过多少打,而今这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从前任务失败,有几次险些丧了命呢!她一定要汲取这一回的教训,日后做戏一定要做到底。
沈通恰在此时掀了帐帘道:“殿下唤你。”
柳娇笑嘻嘻道:“方才摔了一跤,待我沐浴过后再来见殿下。”
说罢倒是没事人一般地走了。蒙峰捡起地上的皮革刀鞘,覆在匕首之上,只觉得雨更大了。
暴雨袭城,硕大的雨滴落在房檐之上,“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陆景岫轻轻敲了敲房门,听到里面没有动静。她在筑城的那几日,未曾见过小叔一面,先前他被军士带回城中,满脸、满身的污血与灰黑,似是在城中吃尽了苦头。军医诊治过后,称他并无大碍,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脸上又是脏兮兮的模样,教陆景岫看着也难受。
于是她打了清水入内,以洗净了了帕子轻轻覆在他的脸上,一点一点抹去其上的污血。
她擦了一会,便低头去洗锦帕,再回头之际,床上的人忽然不见了。陆景岫唤了一声“小叔”,忽然觉着情形不对,慌忙向门口跑去。
哪知她还未跑远,便被人扯着头发捉了回去,一张熟悉的脸逐渐在眼前放大。陆景岫惊恐地睁大了眼,他不是小叔。
“竟是不肯唤一声兄长?”他笑着扯她的头发,痛得她想哭。
“以我二弟凉薄的性子,不知会不会来救你?”他拖着她站在窗边,但见有人迎着大雨策马入城,恰是赶回弘阳城的岳临江。
余览恰好与岳临江打了个照面,不由诧异道:“你怎么回来了?”
岳临江连忙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也顾不得他懂了没有,却是大步往“岳都尉”的卧房冲了上来。
“岳临渊。”陆景岫挣扎道:“你也知他凉薄无情,又何必挟持我这无用之人?”
“直呼兄长姓名,果然是短缺了教养,二弟那般讲究门户之人,怎会娶了你?”岳临渊说罢又道:“我差一点忘了,你是陆景明的妹妹,想毕是岳家看上陆家的军政手腕。只可惜……他死了,你也没有什么用。”
岳临渊一边说,一边以右手扼住她咽喉,“可是教他眼睁睁看着发妻死于面前,想想都很解气。”
他在她耳边轻轻吹气,“送你兄妹泉下团聚,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陆景岫只觉他的手很冷,气息也冷冽到没有活气,她吓得连牙齿都在打颤。若是岳临渊在此,那么小叔去了何处?
当日他设下奸计,害得哥哥命丧阴丘城,多少士卒对南夷国师恨之入骨。今夜攻陷筑城,国师又岂能活命?既然他在此处,那么小叔此时是否仍在筑城之中……甚至做为他的替身,被愤怒的楚军千刀万剐?
陆景岫不敢再想,只觉岳氏兄妹虽然非一母所出,可是几人相处倒也融洽。她从前觉着甚是惧怕岳临江,可比之眼前这阴险奸邪之人,实乃小巫见大巫。
房门恰在此时“砰”地一声被撞开。陆景岫心上一喜,却又是一惊,呆呆望着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来人,只觉眼眶一热,便要落下泪来。
岳临渊抬眼望去,但见几年未见的二弟已然成熟了些许,面对着他竟是未曾露出半点愤怒神色,只是握着马鞭的手指渐渐收紧。泛白的骨节突兀至极,不知是雨水太冷,还是看到发妻奄奄一息的苍白笑脸而心生愤怒。
“年轻有为的岳氏族长。”岳临渊笑道:“听闻你一路升官发财、水涨船高,已任吏部尚书。”
岳临江亦是笑道:“大哥谬赞。”
“若是南楚皇帝知晓我犯上作乱,又岂会容你再任要职?你的父亲、你的兄弟姐妹,还有岳家百余口性命,恐怕都会为我陪葬。”岳临渊想到此处,晦暗的眼神也亮了起来。
岳子荣何其无情,当日将他从族谱除名,而后纵容岳临江将他弹劾流放,永世不得再回明城。
“牺牲全族只为成就你一人。”岳临江厉声道:“你自私狂妄,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才有当日之祸!若非父亲念及骨肉亲情,看着你死在明城便是,又何必想法设法送你离开。你非但不感念父亲之恩,反倒是数次犯上作乱,何其愚蠢!”
“闭嘴!”岳临渊狠狠钳住身前的女人,“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岳临江看到陆景岫的脸色越来越白,却还强忍着不落一滴眼泪,却是道:“放开她,换我为质。”
岳临渊嗤笑一声,贴着她的耳廓阴阳怪气道:“看来……你还有些价值?”
他将陆景岫往窗边带了些许,而后怪笑道:“跪下!否则我即刻将她扔出去。”
陆景岫睁大了眼,忽然挣扎似的摇摇头。哪知岳临江毫不犹豫,“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陆景岫忍了许久,终是再也忍不住,眼前氤氲的水汽凝结成泪。
这女人的眼泪如雨水一般,直落了岳临渊一手,烫得厉害。他忍不住笑了几声,“伉俪情深,真叫兄长羡慕……可我还是要将她扔下去。”
“且慢。”岳临江连忙道:“我有几句话想同她说。”
“自古红颜薄命,情深不寿,二弟倒是风流。”
岳临江心急如焚,却是定了定心神,而后缓缓道:“景岫,你别哭。”
“你可曾记得我教过你,生死面前,贞操与尊严算不得什么?”
陆景岫忍不住哭出声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她从来都不听他那虚伪的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