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岫曾听说过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但见这二人谈笑风生之间,筑城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势冲天而起,随着城门大开,分不清是军士还是百姓,哭号着逃离火海。
而此时还前赴后继向城中而去的,乃是葛慧为首的十几死士,奉少主之命往南夷国师居所而来。
葛慧一登上阁楼,不由呛得连连咳嗽,却见角落里蹲着一人,正以匕首在国师脸上比划。她连忙上前,便见那人警觉地转身,以匕首对着她道:“你是何人!”
二人透过滚滚浓烟对视一眼,原来竟是潜入筑城之中的柳娇。
葛慧连忙制止道:“留活口。”
柳娇原本有任务在身,若是南下之时遇流放犯岳临渊,便取了他项上人头。可是待她将岳临渊的身份禀明圣上之后,明城突然没了消息。她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终归要完成任务才对。恰好蒙峰给了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待她开到国师面前,却觉得情形不对。
不知他是否被浓烟熏得晕厥过去,脸上也是黑乎乎一片。柳娇见到他时,他已昏迷不醒。她原本可以一刀解决此人,而后回京领赏,可待她以手擦了擦他的脸,看清此人容貌,不由心生疑惑。岳家长公子已近而立之年,可此人不过弱冠,因而她犹豫了。
恰好看到葛慧来此,柳娇连忙唤了她来看。葛慧仔细一瞧,“此乃明城来的岳都尉。”
岳都尉啊,可不就是好姐妹杨桃的小情郎么!柳娇收了匕首,她险些杀错了人。
狂风卷着火势燃烧了一阵,忽然闷雷阵阵,暴雨骤降。蒙峰既已开城献降,城外的楚军若潮水一般涌入城中,拿下了负隅顽抗的夷人,而后直冲南天大王所在的阁楼。
南天大王被泼了一脸一身的冷雨,他站在阁楼之上,指着远处道:“叛徒蒙峰,人人得而诛之!”
雨水若洪流一般,顺着楼梯蜿蜒而下,南天大王向前移步,忽然一脚踏空,顺着高耸着的四十五级台阶滚落下来。
飞龙在天,九五之尊,此木阶由国师亲自督造而成,说九五之尊者,享人皇气运。可是南天大王未至天命之年便被酒色掏空了身,这一番滚落下来,摔得满脸满头是血,一声不坑地俯趴在地下。
余龙跃与杨平率军冲在最前方,连忙下马去探其鼻息,但见平日足不出户的南天大王竟已没了活气。
暴雨忽至,将方才的大火浇了个透心凉。庆安王已攻入筑城之中,命余龙跃与杨平两位将军收缴城中器械,收编士卒,张大志与黄远安抚百姓,沈通沈全二人处理伤亡。
燕榕径直前冲,却见葛慧与柳娇搀扶着一个身穿灰色罩袍之人自废墟中走出,那人奄奄一息,勉强抬头看了看庆安王,压着嗓子发不出半点声音。
燕榕立刻下马,捉了岳临风的衣襟道:“他在什么地方!”
岳临风勉强张嘴,“扮成……我的模样。”
恰逢岳临江策马上前,听罢他这一句,立刻调转马头道:“那囚车已往弘阳城方向而去,我立刻回去!”
想来岳临渊而今已是强弩之末,翻不起什么风浪,可燕榕仍有几分不安,便又对葛慧道:“你即刻回城,近身护着她。”
不论谁在她身边,都抵不过他亲自相伴,可眼下南天大王身死,筑城之中几万军民乱作一团,亟需一个能主持大局之人,他今夜走不了。燕榕只得收回思绪,望向乌泱泱一片跪地之人。
但见不分男女老少、军士百姓,方才还沉浸在南天大王过世的悲伤之中,而今见了国师,竟是齐刷刷跪在地上叩首。
燕榕看了半晌,踢了岳临风一脚,“说话啊!”
岳临风“哦”了一声,记得从前在龙图阁之时,他也读过不少史书,便清了清嗓子道:“天降大火,乃是惩罚昏君无道。南天大王受天谴而亡,从此以后各部族再不受乌羽族统治。士卒交出兵器,等待收编,百姓便各自回家去吧!”
岳临风一口气说完,尚且有几分心虚,但见夷人之中有能听懂南楚官话的,一番交头接耳之后,又对着国师拜了三拜,竟是依着他的话,各自回家去了。
燕榕心道:什么受天谴而亡,简直狗屁不通。可是对待这群未开化的蛮人,便要用这般粗暴之法,想来被逐出家门的兄长,这些年到底是欺骗了不少愚民。
龙晟气得咬牙切齿,他觊觎父王之位久已,只待他一命呜呼,他便堂而皇之地登临王位。而今老家伙死了,虽说楚人日后会统辖筑城,也需要一位夷人领袖安抚民心,如此看来,他还有机会统御全族。可方才那假国师说“从此以后各部族再不受乌羽族统治”是什么意思。
燕榕在城内临时设帐,一一见过了诸位降将,其中以南夷王子龙晟最为配合,将国师诱杀辅国将军之计,与北齐私通之事和盘托出。
庆安王听罢说了声“很好”,便示意沈通将他看管。禾仓小王子晕在城楼尚未醒来,亦是被监视了起来。直至面见蒙峰之时,他却是抿着嘴一语不发,仿佛要大难赴死一般。
燕榕盯着他生无可恋地一张脸,笑道:“蒙峰将军,别来无恙啊!”
蒙峰冷冷道:“无恙。”
“将军深明大义,开城献降,教本王始料未及。”燕榕道:“将军骁勇善战,此番若是肯与我同回明城,日后前途无量。”
蒙峰抬头,“我生长于南夷,死也不会随你走。”
“若是将军诚心相投,我便将她送给你。”燕榕笑道。
蒙峰顺着他的指端方向望去,但见小母狼正抚着被雨水打湿的长发,还不忘与营帐外的士卒打情骂俏。果真寡廉鲜耻!
他冷笑一声,“一个细作,不值得污了我半生英明。”
燕榕也不劝他,只是饶有兴致地问道:“当日与将军从宁仓府同至宁远城,你为何一直盯着我的女人看?”
“因为丑。”蒙峰道。当日因他多看了两眼,庆安王气急攻心,还曾与他厮打了一架。
燕榕也不气恼,“莫不是将军从前见过她,或是面容相近的女子?”
蒙峰默不作声,只听他咄咄逼人道:“以南夷的锻造技艺,绝不可能在短期内提高精铁锻造之法。将军作为三军统帅,当知晓兵器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挑唆你们大王以卵击石。”
蒙峰摇头,“无可奉告。”
燕榕也不追问,只是教军士引着蒙峰出了军帐,恰好和正在搔首弄姿的柳娇打了个照面。
柳娇一愣,便听他道:“你要跟什么男人我管不着,须善待我的孩子。”
柳娇不由掩着嘴笑,“哪里来的孩子,我是骗你的。”
但听“啪”地一声,柳娇猛地跌倒在地,右颊又疼又痒,惊得她霎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