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有赡军输,督漕运之职。南楚国水域密布,军需物资皆从明城水域而下,运输至南端宁仓府。宁仓府至宁远城仅一日路程,第一批军需已于数日前送达。
户部与刑部的事务全然不同,纵是陆景岫在刑部评价尚可,来到户部依旧要从头学习一切。好在太傅亲自教授,教她觉着兴致盎然。
“民间所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便是军需供给的情形。只是军需不单指粮草,更有衣服被褥、日用及医药品。”林馥道:“而此次还新增了火药补给。”
林馥说罢,却见陆景岫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看了许久,又泄气似的低下头去。
“可是我没有讲解清楚?”林馥问道。
“不是。”陆景岫连连摇头,她只是懊恼自己心神不宁、见异思迁。分明也算是有了家室的人,每每见到太傅,总能生出几分不切实际的念想来。
昨夜还有人威胁她,若是再敢招蜂引蝶,放浪形骸,他便将她的官职一撸到底,送她回府上待嫁。虽然陆景岫也不知自己何时有过招蜂引蝶、放浪形骸之举,可岳临江此人说到做到,何曾手软过。
林馥觉得自己絮絮叨叨说了一上午,陆景岫或许也已听得疲惫,但见门外众人哄闹,已经到了用饭之时。林馥遂起身道:“今日就到这里。”
陆景岫连连点头,“好。”
户部众人原本还想要一览户部主事的风姿,哪知刑部尚书风尘仆仆而来,双手交叠胸前,斜倚着门柱道:“我刚从宫中回来,公主似是有事找你。”
林馥望了一眼刚刚在案上一字排开的食盒,又看了看局促不安的陆景岫,却是匆忙起身道:“请陆大人代我转告任大人一声,我即刻入宫。”
陆景岫“嗯”了一声,便见林馥快步离去。站在门口那人“啪”一声带上门,如同在自己家中一般随意落座,而后执了箸道:“恰好我也没有用饭。”
林馥每日的午饭都是由沈全送了双人份的来,殿下离京之时特意交代过,一定要带上陆大人那一份,并且要二人在一起同食才成。
岳临江知晓后也没什么不悦的情绪,甚至还叮嘱她要多同林馥在一处。陆景岫一时糊涂,他明知她爱慕太傅,为何还放任她亲近太傅?这人的心思当真难以理解。
神游天外之时,岳临江忽然以两指捏住她的衣领向上一提,将白皙颈窝的情.爱痕迹遮了遮。
陆景岫缩了缩脖子,“这里是户部。”
“调离了刑部便不认得我了?”他低头问道。
陆景岫已经彻底没辙了,若说第一次乃是被他逼迫,她一直试图保留证物指责他犯罪,可第二回却是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离开刑部之后,他几次三番要求她搬出陆府与他同住。可陆景岫觉着非婚媾合有辱门楣,却是不肯答应。这人却说婚姻以婚书生效之日起为准,他与她更算不得非婚媾合,既是她不答应,他只得夜夜宿在她家中,每次都是不管不顾,既粗野又放肆地戏弄她,她害怕被人听到,任由他胡来也不敢出声……次数多了甚至与私通无异。
陆景岫只觉每一回的抗拒都付诸东流,她竟是拿他毫无办法。
林馥忽然生出鸠占鹊巢之感,分明是户部,分明是她的书房,反是要主人挪了地方?可胭脂公主相召必有要事,莫不是庆安王来信了?
林馥径直入宫,往永泰殿而来,但见公主在园中摆了桌盘佳肴,与身旁的岳家小姐一同用膳。园子中还搭了戏台,有两个人踩了高跷,正在表演变戏法。
林馥脚下一滞,想起曾经与燕榕在勾栏瓦舍观看过这等戏法,那一夜她反应激烈,还险些闹出了笑话来。
“太傅快来与我同食!”燕枝连忙招手。
林馥入座之后,却见公主与岳小姐面面相觑,似是有难以说出口之事。她一时间也忘记看向戏台,琢磨着两个姑娘的心中所想。
“太傅。”燕枝笑嘻嘻地将卤汁牛肉向她面前推了推,皇嫂喜食牛羊肉,想必太傅也是一样。
“我听闻女学也招收进士科,你说我现在读书还来得及么?”
“公主想参加科考?”林馥问道。
燕枝连忙点头,“可是皇嫂说历代没有皇族科考的先例,恐会坏了秩序。”
林馥道:“官吏选拔与皇族世袭不尽相同,因而没有皇族科考的先例。除非……”
“除非什么?”燕枝连忙问。
“除非公主借以其他身份。”林馥道:“不过此事也算舞弊违纪。”
燕枝神情寂寥道:“我知晓了。”所谓借以其他身份,便是如太傅这般假造户籍。可太傅齐人出身,知晓她底细之人不多,而自己如何能瞒得了满朝文武?
燕枝懊恼地剥了一只圆滚滚的橘子,一瓣一瓣送入嘴里压惊。她嘴上不曾抱怨,心上却千回百转,不甚痛快。
“公主为何想要参加科考?”林馥又问。
“太傅也知晓,我的封地乃是皇城京畿。若非远嫁,恐怕一辈子都出不得明城。”燕枝犹豫道:“可我听说,若是夺了科考名次,便有机会赴异地就职。”
“殿下莫不是想要去……宁远城?”林馥笑问。能教一个自小衣食无忧的贵胄生出科考的心思,陆景明倒是不知何处修来的福分。
燕枝被看穿心事,轻轻“嗯”了一声,也不否认。
但见岳临玉低头不语,亦是满脸心事。林馥不由问道:“岳小姐也是同样的想法?”
岳临玉先是点点头,而后却又摇摇头,“我不求离家万里,但愿能婚姻自主。”
林馥但见二人漂亮的脸蛋上皆是一派愁云惨淡,看来明城贵女的婚配是个大难题。
“太傅不是女子,不知我们的苦。”岳临玉道:“分明与哥哥们一同长大,突然就似多余一般,被父母逼迫着嫁人。甚至连对方的脾气、秉性也不曾摸得清楚。”
岳临玉不由想到好姐妹陆景岫,若非她科考入仕,以哥哥那般目高于顶的性子,定然不肯应了这门亲事。便是日后二人不合,生出了分开的心思,景岫也是不惧怕的。不像她这般坐等着嫁人的女子,万一遇到不合适的男子,只得被休弃在家。
岳临玉仰起脸道:“我常听母说起,女儿家的富足取决于两件事,一是投胎,二是嫁人,可这两件事都要以一辈子做赌注。我想要在运气之外,多些可以自立的本领。”
林馥听罢,却是笑道:“明年春试,女学进士科正式与男子同堂竞技,若是岳小姐有不输男儿的气概,倒是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