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书说到,范无咎练不出气感来,其实他的授业恩师仲尼老道也没练出气感来。气感这东西玄而又玄,有的人看起来百精百灵,却是终生问道无门;有的人看起来蠢笨如牛,但却一朝自成气感,成了正牌的修士。这其中的门道,凡俗之人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仲尼老道曾经给范无咎讲过,这叫资质。有人生来就有修炼的灵根,天生就是修炼的种子;有的人生来就只有木根,只能做成菜板剁肉剁菜。
范无咎也曾经跟师傅抱怨过,嚷嚷着这世间多有不公平之事,凭什么自己天纵英才于道途确实个榆木疙瘩!仲尼只得宽解范小哥云:“这世上怎生不公平,你我师徒虽不能长生久视,但也少却了长生久视的烦恼。你仔细想想,人生一日,就会有千般烦恼,任你再如何超脱物外,烦恼也依旧还在。烦恼就是烦恼,烦恼百年与永远烦恼下去,谁更烦恼?”
“自然是后者更烦恼。”想到这里,范无咎就会呵呵的笑起来。
师徒俩本来只是给附近乡亲占卦问卜,捉鬼降妖只是兼差,其实师徒二人也并不会什么降妖捉鬼之术,只是比划一下意思意思而已。用仲尼老道的话讲,这叫“解心疑”,“心术不正,邪魅自生”。
这一日天降大雨,狂风呼啸,大风直接将草庐的屋顶给掀了去。师徒俩无奈只得蹲在厨房里避雨,恰巧在炉灶旁见到了一张告示。上面写着:十八里铺王员外家家宅不宁,家中有鬼怪出没,特张榜求告,待有能之士前来降妖捉鬼,事成之后有纹银三千两相赠,以为酬谢,事不成也无妨,也可得纹银一百两。
这天大的好事师徒俩怎会放过,况且修房子也要银钱,正好去十八里铺王员外家取了那一百两纹银,回来好修补房子。于是,师徒俩就早起赶路,来在了十八里铺王员外家,这才有了前文的故事。
这师徒俩在客房中用茶饭按下不表,王家大宅中一处单独的小院落里,费大管家叔侄二人正在商量着什么。
“老叔,你说那小娘皮去偏厅作甚?是不是叫她看出什么来了?”
原来这叔侄二人在奔偏厅的路上远远的望见了王家小姐,见她也向偏厅而来,就直接转身回了大管家的住处。
“应该不会,小姐刚回家也没几日,两眼一抹黑,年纪又轻。这老爷一病倒,估计她正是不知所措的时候,难免病急乱投医,要去求求那倆道人,好搭救自己父亲。”
大管家摩挲着光洁无须的下巴,胡乱的应着。
其实这大管家本名费礼,王老员外在世的时候觉得这名字起得不好,费礼——非礼,费力,全部不是什么好词,就用自家子弟的排行,取了守字在中间,非礼就变成了费守礼。哪成想,这费礼还是终究变成了非礼。费守礼家中还有两个哥哥,大哥早死,家中还有二哥。这二哥端的是好福气,娶了位如花似玉的二嫂回来。二哥在王老员外府上负责采买,经常出远门,久不归家。二嫂在家中独守空闺,空虚寂寞便罢,还时常冷的很。费守礼就在学堂放学后常常到二哥家中陪伴二嫂,这一来二去,干柴遇烈火,春风吹又生……费守礼跟二嫂可就有了奸情,两人正在蜜里调油,春情能放不能收之际,二哥归期也至了。那一日,费守礼正与二嫂在二哥家中颠鸾倒凤,胡乱不知天地为何物之时,二哥正巧进门,整瞧见自己的弟弟与妻子在床上白日宣淫。二哥怒向心头起,恨向胆边生,门后抄了根扁担就冲进了屋子。此时床上的一对狗男女正准备梅开二度呢,冷不防有人冲进了屋子,急忙扯衣服的扯衣服,扯被褥的扯被褥,忙着遮羞。
二哥是个急脾气,举起扁担照着费守礼就是一通乱打。说来也巧,二哥这通疯魔扁担有一扁担正打在了费守礼的下身要害处,疼的费守礼蜷着身子在炕上翻滚哭嚎,直叫亲娘。费家老爷子和老太太一听府里其他下人报来说费老二家中吵闹不休,就赶忙赶来。到得大门前,直接命家丁驱散了门口围观的下人,进了院子直入屋中。两位老人也活了大半辈子,这一看还哪里不明白,直气的三尸神暴跳,直接命人将二嫂关了起来。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心里就算恨小儿子不知廉耻,也是舍不得下重手去惩戒,况且小儿子此时正疼的满炕打滚,只得先劝解二儿子要顾全大局,要兄弟和睦。
这桩丑事在费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大和稀泥之下,最终不了了之,等请来郎中给小儿子检查的时候,才发现坏事了!——二儿子下手太狠,小儿子废掉了,这下费礼成了废礼……从此费守礼成了阉人。
但事可还没完,二嫂关是关起来了,个把月之后居然查出有喜了!
这可真是世事难预料,只有天知道!虽然二嫂怀的是个偷情得来的孽种,但终归是费家子孙。费家子嗣单薄,到现在还后继无人,孽种也好歹是个种!于是二嫂顺利产下了费守礼的儿子,不过产子之后的当天夜里,二嫂就被费老爷子指使亲信家丁拖出去打死后埋掉了,连个坟头都没留下,也不知道被埋在了哪里……
要说这费家二嫂也是个苦命的人,年纪轻轻正是青春正好的时候,却独守空房,跟守活寡也无甚分别。被那登徒子费守礼一撩拨,以为是爱情来了,实不知却最终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死后葬在了哪里都不知晓,还要受千夫所指,实在可怜又可悲。而那一同做下这等丑事的费守礼却还活蹦乱跳的,这世间哪来的公平!
自从二嫂死了之后,费家二哥也每日哀叹,采买这等肥缺也交了别人,自己只蹲在家中每日饮酒,借酒消愁。生下的小娃娃也交由府里奶妈代为照看,费家二老都不敢来看一眼亲孙子,想是心中又是愧又是恨吧。
话说费守礼成了阉人之后,人变得沉默寡言,随着胡子没了,笑容也没了。时常把自己关在王员外的书房中,每日观书。
一日正看一本名为《中庸》的典藏时,脑中却闪过各种奇景,不自觉就睡着了。梦中有仙人运气打坐,掐指念决,不时有道道云霞环绕,又时有点点流光流转,神妙万方,只如置身仙境之中。一觉醒来,顿觉脑中清明,身体轻健,脐下气海处有一股热气隐隐升腾。幸好王员外府上藏书众多,百般查找之下,费守礼确定自己这是有了气感,脐下热气升腾之处正是修士所言的气海黄庭,为下丹田。另外,胸口檀中处有中丹田,眉心泥丸宫处为上丹田,此三丹田者,正是修炼的根基。
‘谁成想,我费守礼也成了仙人了!这本《中庸》定是本宝书,我可得好生收着,莫让他人看了去!’费守礼暗自想着。
有了气感,就算推开了修仙问道的山门,费守礼人很聪明,从此每日研读《中庸》。皇天不负苦心人,费守礼按照《中庸》所指,每日运气自气海黄庭起,经檀中、泥丸宫,而后沿十二重楼回,每日运转周天不辍。十五年后,费守礼终于接近养气下境圆满的境界。养气下境,修士就可凭自身真气制炼符箓、御使法器,费守礼一个业余的散修,哪里来的法器。所以就从《中庸》中找到一法——用生人精血为引,抽炼生人神魂,集聚阴气,用朱砂封于黄纸之上,制成阴鬼符。这阴鬼符可招阴鬼帮主人作战斗法,有妙用是不假,但制炼之法却有伤天和,需抽干生人的精血,还要抽炼神魂,而且最好是妇孺之辈,身上阴气重正好是炼符的最好材料,这得什么仇什么怨才能下得去如此重手?这费守礼却能!费守礼怕被人发觉,不敢在王家大院找炼制阴鬼符的原材料,只敢去远处庙宇附近埋伏,专挑去庙中进香的妇人下手。每次动手,必得折磨那妇人一番,用刀自妇人身上割下片片的肉再喂给妇人吃,妇人绝望哀嚎之际,再出手以真气抽炼妇人神魂,手段极其残忍。更有甚者还将身怀六甲的妇人刨开肚腹,取出成了形的婴儿置于火上烤,必要烤的流油才好食用。一月有余,费守礼虐杀了十多名妇人,吃了三四个婴孩,终于制成了一枚阴鬼符。
费守礼制成了阴鬼符,第一个实验对象就是害自己成了太监的二哥。说来也是可笑,费守礼明明是心术不正,好色无廉耻,自己害了自己,却不思悔改,反要加害放了自己一条生路的二哥,这真是小人可鄙。
这一日,费守礼将只在家中喝酒的二哥骗到了荒郊野外。费家二哥虽然恨自己弟弟不顾廉耻给自己带了绿帽子,但是还是念着手足之情,强忍着不快跟弟弟来在了荒郊野外的一片小树林中。此时天已经全黑了,月儿也爬上了梢头,荒郊之中的这片小树林可不知道一会儿这有出骨肉相残的人间惨剧,还时不时从树上传出两声鸟叫。
“费守礼,你叫我到这作甚?有事快说,有屁快放,老子还要回家饮酒!”
“二哥,这些年我一直在悔过,当年全是做弟弟的不是,希望上天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好好改过!”说完话,费守礼直接跪在了二哥的面前,低着头,隐隐还有抽泣之声,天太黑,费守礼又背着月光,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守礼,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挺大个老爷们儿还哭鼻子!快快起来!都是陈年旧事了,只要你真心悔过,当哥哥的怎能不原谅你!二哥是恨你,也想过要杀了你,但我二人毕竟是手足兄弟、一奶同胞,不比旁人,二哥着实是下不去手……你先起来,不要哭了!”
“二哥,你还没弄清现在的情况……我没哭……我在笑啊!嘎!嘎!嘎!”
阉人的笑声极为难听,尖利中还透着沙哑,这荒郊野外顿时变得让人毛骨悚然起来。说完话,费守礼缓缓抬起头,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望向二哥。
“二哥,我一直后悔怎么没早杀了你……早杀了你,翠姐姐就早是我的人了!她就不会枉死,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都是拜你所赐!我早该在翠姐姐枉死之前就杀了你!不对!我应该在你娶翠姐姐之前就杀了你!嘎!嘎!嘎!”
费守礼神色疯狂,令人不寒而栗。
“你……你……你要作甚?莫……莫非……你还想害我不成!”
二哥手指着费守礼,身体颤抖,慢慢的往后挪动。
“你是我二哥,我的好二哥,我怎么能害你呢?二哥,我观你每日饮酒,愁绪怎么化也化不开,不如我帮你彻地了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