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师徒二人随着家丁,穿过回廊,绕过影壁,直奔偏厅而来。一边走着,小道士一边打量着王家大宅的布置陈设,口中啧啧称奇:
“师傅,你说这王家到底是有钱人,一家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住的过来吗?这么多屋子要是都睡个遍,得睡到什么时候去?”
“哪里又真要挨间屋子去睡,显贵显贵,不显又怎么能称显贵!倒是你,刚才口若悬河的,又是什么道君、真君,又是什么不远万里的。卧牛山离此不过十五六里路,哪里来的不远万里!万里之遥都到中州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切记,切记!”
“师傅有所不知,说的远一点才显得真诚!名头当然也要吹的响一点,才好一会儿狮子大开口,吃喝拿要全不愁啊!”
“你这皮猴,颇多歪理!”
“怎么是歪理!都是薛老头教我的,我觉得都颇有道理!”
“薛忘虚?那个什么道君、真君的也是他教给你的?”
“正是!薛老头一肚子的故事!跟师傅一样有才华!”
“为师也是一肚子故事?!”
“我就是形容不当,形容不当而已!师傅那是一肚子大学问,不是故事,不是故事。”小道士赶紧缩头摆手解释。
老道士却笑了笑,并不以为意。
“薛施主是懂大道理的人,你可以多跟他学学。”
“谨遵法旨!薛老头上回跟我说世家女都是外表守礼而内心火热,有个叫吴道真的仙姑是又爱师傅又爱师兄,好生****!师傅你说,此间的女主人一会儿会不会又爱你又爱我的!”
老道士嘿嘿一笑,拍了下小道士的头,嗔道:“休得胡言!”
说罢,又只是摇摇头,不再言语了。
随着家丁穿过了两道门,师徒二人迈步进了一个花厅之中,想必这就是薛大管家口中的偏厅了。
“二位仙师稍待,我家小姐随后就来。”家丁说罢,转身离开了偏厅,只余下师徒二人在这偏厅之中傻等。
“这家主人好不知礼!连个茶点也没有!”小道士有些气呼呼的直接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又复抬头打量起偏厅的陈设来。
老道士却不以为意,自在的也找了把椅子,也坐了下来。
“你这皮猴,在门前嚷嚷着什么‘道君’、‘真君’的,叫主人家看轻了,正如我们看河边洗衣的那群村妇一般,没准现在正在讥笑你我师徒无知愚蠢呢!”
“这怎么一样!我们都是男的!何况……何况我们才没那么无知呢!”
“自是一样,都叫坐井观天。知道自己无知本身就是一种知,你现在不是已经知道了?”
“师傅,你说的这个故事我知道,就是一只青蛙蹲在井里!”
“我们其实都是青蛙。”
“都是青蛙?师傅,我们不是人吗?怎么就成了青蛙了?青蛙太恶心了!”
“青蛙有什么不好?青蛙善于跳跃,没准哪日就跳出了井。”
“师傅,师傅,你给我讲讲青蛙怎么跳出井吧!要不我们回去养只青蛙!”
“哈~哈~哈!乖徒儿,给你讲了你现在也听不懂!不如你自己想想青蛙为什么要跳出井吧。”
“不是有只大雁……”
小道士正嘀咕着,门外脚步声响起。一个丫鬟手打珠帘,引进来一位裙钗。但观此女,素色的罗裙无风自摆,面容白皙,似有水光在脸上浮动,一双美目明亮清澈,好似弱柳扶风,又好似雨打娇花一般,摇曳生姿,想必这就是王家小姐了。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神情清冷,进了偏厅也不看这师徒二人,只面向屋中无人处。王小姐朱唇轻启,“劳烦二位得道高人来我家捉鬼降妖,怠慢之处万望见谅。小红,带二位得道高人下去用些茶饭。”说完轻轻的冲丫鬟摆了摆手,白皙的皮肤晃得小道士直瞪眼。
“女施主,冤有头债有主,此间无辜者甚多,万望女施主能放无辜者一条生路,贫道这厢先行谢过。”说完,老道士拱手一躬到地。
这时王小姐才将目光转向师徒二人,美目扫了扫老道士,微微一笑。
“你这道人好生奇怪,别家道士都是掐指行道礼,你却一躬到地,好生不伦不类。”
老道不以为意,转身跟着丫鬟就往门外走,小道士这才把眼睛从王小姐的脸上挪开,赶紧跟着师傅出得门来,走到门口还被门槛绊了个踉跄,身后顿时传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小道士紧跟着师傅,心中一片迷惑,正待问,师傅已经回过头来,“一会说!”
小道士这才老老实实跟着师傅来到了一间客房之中。
“两位仙长暂且休息片刻,茶饭已经吩咐了厨房,做的了马上就送过来。”说完话,小丫鬟转身出门去了,只留下师徒俩在客房中歇息。
这师徒俩,其实并没什么来头。
师傅道号仲尼,俗家姓孔,本是中州济宁府泗水郡曲阜县人士。父亲七十岁上才有了这么个小儿子,母亲在仲尼老道降生七日之后就先去了,没几年父亲也驾鹤西归,只余下仲尼和长兄一起生活。长兄家中儿子都比仲尼大,仲尼在长兄家自是寄人篱下尴尬万分。
仲尼六岁那年,恰巧有一日,一个游方的老道来在了家门口,一眼瞧见了在门外玩耍的仲尼,只觉得这孩子聪颖过人起了收徒之心,这才向主人家求请。仲尼的长兄与嫂嫂本就不待见仲尼,一看老道想带仲尼走,自无不可。心中想着,这仲尼随了老道去游方,从此浪迹天涯,没准就死在了什么地方,家中老父亲的遗产可就全归了长兄家了,长兄自是高兴乐意。
仲尼就随着老道一路游方,访遍了名山大川,也历尽了世态炎凉,一路随着师傅边游历边学道。时光荏苒,寒来暑往,三十载匆匆而过,游方老道带仲尼回到了北地兴安溟山郡江源府,找到了在苍梧山附近一个叫卧牛山的偏僻所在,山脚下有座破败的道观,这正是游方老道的师门所在。回来没两日,这游方老道就咽气了,也算落叶归了根。仲尼这就成了无名破败道观的掌门人,兼知客、兼扫撒、兼花匠、兼泥瓦工、兼厨子……反正这门中就剩下仲尼一人。仲尼见这道观破败不堪,有如草庐一般,就干脆提笔写了“草庐”二字,自己刻了块匾悬挂于道观不算大的大殿上。从此,仲尼便在草庐之中每日读书参法,体悟天地。
这一晃又二十年过去了,仲尼已经是个五十有六的垂垂老者,鬓角眉梢都爬满了岁月的痕迹,须发花白,眼睛却越来越明亮起来,不似老者却似孩童般清澈见底。这二十年间,仲尼老道每日读书参法,时不时的给卧牛山附近的乡亲占卦问卜,反正十卦九不灵。乡亲们也不以为意,经常送来些瓜果蔬菜、米面粮油之类接济仲尼老道一二,仲尼老道也时常教授村中孩童读书识字,回馈乡亲。生活恬淡,却也自得其乐,悠然自在。这一日,临近的范家村一位猎户上山打猎,不巧被山中老虎所伤,被村里人抬回来没两日就死了,家中妻子本就产后虚弱,这又遭逢大变,一股火顶在心头以致气血两虚,也随着丈夫去了,只余下个未满月的孩子。仲尼老道为这户人家念经超度之时,看到了这个襁褓中的可怜孩子,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来,就收了这个孩子为徒,抱回草庐抚养,取名无咎,取“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之意。大致意思就是希望这孩子每日勤勉小心、不犯大错。
话说这范家小哥自从跟了仲尼老道之后,每日哭闹不休,仲尼老道只能在附近乡村寻哺乳期的妇人,厚着脸皮求人施舍一口奶水,这才把这范家小哥抚养长大。说来也奇怪,这范家小哥吃着千家奶,穿着百家衣长大,虽然瘦一点,倒也健康得很。三岁就拖着鼻涕跟着师傅四处给人占卦问卜,业余时间还兼差捉鬼降妖什么的。
其实游方老道也算有师承的,现在叫草庐的无名道观,开山祖师名叫吴道源。说起来还真是人如其名——“无道缘”,其人资质平庸,法力低微。不过据他自己说曾经去过九重霄外离恨天秘境,在道德天尊李耳座下听讲,年代太过久远,是真是假早就无从知晓了。这“无道缘”自称自九重霄外离恨天秘境学得一部真经大法,自己取名叫《九霄大罗玄感剑经》,这真经大法哪里能自己取名,真经得天道所感,自然天成,自有天道为其取名,这部真经大法真假不问自知。不过这《九霄大罗玄感剑经》也确有玄奇神妙之处,剑招精妙绝伦,难以言喻。但是,只有剑招,没有炼气的法门……这剑经有跟没有其实无甚分别,正应了俗世武林中的一句话——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练武尚且如此,何况练气乎?也就是说这部剑经对修道之辈而言就是三个字——没卵用。
无道缘自信这部剑经是能直抵长生的不二正法,要求门下弟子都只习练此法。修士不练气,却只是如武林门派一般每日舞剑练剑,这也算彻底断了门下弟子的道途了。没几年门下弟子就都四散而去了,都各自投奔他派,其中有一位干脆入得红尘去闯荡武林。还真别说,练了这部剑经还真也有些用处,闯荡武林的这位还真在武林中留下了偌大的名头,也勉强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这范家小哥从三岁起就拎着个木棍,每日习练《九霄大罗玄感剑经》。有人说,练剑为啥还拎个木棍?其实草庐之中穷的只靠乡邻接济,哪来的宝剑可耍?刚开始的时候,剑练得不怎么样,鼻涕倒是甩的满地都是,边甩鼻涕还边奶声奶气的喊“看暗器!”。仲尼老道就教育他,你见过谁放暗器还先喊一声的?
范家小哥虽然资质不怎么样,胜在勤奋刻苦,师傅让练那就玩命的练,每日不到五更就起,天黑了就在月光下练,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十二年间寒暑不辍。这一通练下来也算颇有成就,剑法精妙,在附近村庄招猫逗狗是从无败绩,可是就是有一样——没有气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