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牛山下的破道观里,两个青年正站在院中。谢必安与范无咎相向而立,风吹动着两个人的衣襟,猎猎作响。院中的大柳树却极安静,垂着枝条,从繁茂的枝叶间透过斑驳的阳光,给地面蒙上了一层浅绿的纱衣。
不是风,是两个人真气激荡所致。
谢必安从羊脂般美玉制成的剑鞘中缓缓抽出一柄剑来,白玉做成的剑柄握在谢必安的手中,被谢必安的真气映射出柔和的光。但看向剑身,却如何也跟柔和挂不上边,潋滟的秋水一闪而出,在日光下刺得人张不得眼,剑锋豪光闪闪,剑与剑鞘摩擦出如龙吟一般好听的声音。
“好剑!”范无咎由衷的赞叹一声。
“自然是好剑!”谢必安右手持剑,左手在剑脊上轻轻一弹,叮的一声,剑身开始摇晃起来,剑上射出的光也跟着被摇散了,让人眼花缭乱,生出迷离之感。
“放心,你我持剑相搏,我不会以神御剑欺负你。”
“无妨,我正想涨涨见识。”范无咎不置可否,双手拄着木戒尺,整个人都靠在戒尺上。
“你要用这戒尺跟我打?”谢必安看了看范无咎的戒尺,眯了眯眼。
“正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谢必安也不以为意,抚摸着剑身,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
“剑名昆吾,长三尺,北海寒铁铸成,家父所传!请赐教!”说罢,谢必安右手一挥,剑尖指地。
“剑名玄黄,长三尺三,凡铁一块,家师所赐,得罪了!”话音一落,范无咎身上气机暴涨,雄浑的真气带起一阵强风,吹得谢必安脸上的皮肤都出了褶皱。谢必安略一愣,眼前已经是一片空地了。
人呢?突然,谢必安泥丸宫一动,他回手一剑,潋滟的剑光有如实质,在地上斩出了一道深深的沟渠。范无咎正站在沟渠那端,喘着气,握着戒尺的手还凸自颤抖着。
“认真点儿,我可没闹着玩!”说罢,谢必安剑尖冲着范无咎挑了挑。
范无咎晃了晃拎着戒尺的右手,深深呼了口气,又荡起真气,冲着谢必安的胸前刺来。五尺长的剑芒脱剑而出,带动着天地元气旋转着刺向谢必安。谢必安却低着头,看也不看那剑芒,范无咎却觉得此刻的谢必安气息如渊似海,整个人如同风暴中随时能掀起滔天巨浪的大海一般。谢必安此刻真气外放,滚滚的洪流在他面前沸腾着、跳跃着,那剑芒还未至谢必安的面前,就被真气化作的洪流冲散了。谢必安向前踏了一步,头发被真气激荡的向后飞扬起来,眼中光芒闪烁。
“浪千叠!”一声暴喝,谢必安积蓄的剑式连环劈出。滔天的巨浪奔涌而来,浪头一波波前赴后继的向范无咎压来,范无咎只觉得眼前的天都暗了下来,仿佛被这巨浪吞没了,眼前只剩下这巨浪翻卷,沧海横流。
范无咎此时仿佛回到了梦中与天地道纹的决战时刻,手中紧握着戒尺,全身真气猛的震动起来,整个人也如同梦中砥砺滔天巨浪的悬崖绝壁,又好似在海中与风暴搏击的巨石。范无咎也向前踏出一步,整个世界仿佛也跟着一起动了起来,手中的戒尺焕发出万丈的光芒,木屑被真气带起的风吹散,寒光凛冽的剑身终于露出了真容。
“济沧海!”一剑劈出,范无咎只觉得全身说不出的舒畅,心中郁结全消,千般的烦恼都抛在了脑后,整个人都在散发着光芒。漫天的巨浪如同拍击在岩壁上一般,倒卷着翻滚而回,整个浪头也被玄黄万丈的剑光劈成了两截。
风停了,空气中还弥漫着湿润的水汽。
两个人扶着膝盖,面对面的弯着腰,喘着粗气,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两人也都耗费了大量的真元。
“我输了。”谢必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都躺了下来,仰望着天空。
“我没赢,你手下留情了!”范无咎向树荫下挪了挪,然后才躺在了树荫里。
“就算我神念御剑也不见得就好到那里去!我还是更喜欢就这么直来直去,剑丸我用不惯!”谢必安费力的爬起身,也晃晃悠悠的跑到树荫里躺下来。
“我没见过剑丸,不懂你在说什么,剑难道还有其他用法?”范无咎皱着眉。
“那是当然,以神御剑神妙非凡,剑气化丝的那才是高人,似我等这般只能算流氓打架!”
“那又如何,我喜欢这般用剑!”范无咎撇撇嘴,脑中实在想不出剑气化丝是什么样子来。
“你对剑气化丝好奇吗?”谢必安歪过头,看了一眼范无咎。
范无咎点点头,“实在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子。”
两人正躺着,一只折的颇为精巧的纸鹤飞到了谢必安的眼前,然后呼的一下燃烧起来,范无咎只来得及察觉到空中元气的微微波动,这纸鹤就顷刻化成了飞灰。
“别枉费力气,这是千里传音秘法,你家功法再神妙也洞察不得!”
谢必安嘴角扯了扯,脸上神情很复杂,看不出悲喜来。
“你刚才不是对剑气化丝感兴趣吗?”
范无咎又点了点头,“纸鹤内容与剑气化丝有关?”
谢必安这回笑了,“虽不中,亦不远!你很快就能见到剑气化丝了!”
“我心甚喜,不过你恐怕要有麻烦了。”范无咎把双手枕在脑后,玄黄剑也陪着范无咎躺在树荫里,光芒不再也不过只是凡铁一块,普通的再普通不过。这样的剑,哪个兵器铺里都能找出三五十把来。
“哦?你想到了什么?”谢必安笑了起来,他发现自己自从来了这破道观,笑容明显多了起来,自己此前已经好久都不知道笑是什么滋味了。
“这能剑气化丝的人定然不是来对付我的,那这破落道观还哪有让人记挂之处,自然只能是你!”
“你怎知不是我上清高人上门来找你麻烦?”
“现在已经够麻烦的了,每日里都要烦劳上清前辈为我梳理经脉,助我功行,哪里还有更麻烦的事?”范无咎透过层层树荫,看着一片明亮的苍穹,说起来这天最是奇怪,明明感觉触手可及,却又那般高不可攀。
“还不知是上清哪位前辈如此大恩于我,他日定当上紫霄宫登门拜谒,以谢厚恩!”
谢必安却一滚自地上起身,坐在范无咎的身旁,一脸嬉笑的看着范无咎。
“范小哥,你若登我上清山门,不啻于上门挑战!哈哈哈!到时紫霄宫上下必定鸡飞狗跳!想想就好笑!哈哈哈!”谢必安越笑越起劲儿,已经开始在地上打起滚来。
“我可未曾说笑,上清前辈的大恩大德范某铭感五内,此生不敢相忘……”
还没等范无咎说完,谢必安挥手打断了他,“得得得!每日助你功行的是我上清紫霄宫上极殿殿主段长空段天君,他老人家最是嫉恶如仇,脾气火爆非常,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相向。你能得他老人家青眼,算你运气!他老人家可是轻易不出手的!”
“一会儿说‘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相向’,一会儿又‘轻易不出手’,你还真是……”
范无咎对于眼前这个办事不着调,说话更不着调的不靠谱青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摇摇头。
“嘿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拔剑又不一定会动手!段天君可是出了名的只拔剑不动手!”说罢,谢必安摇头晃脑的又躺了下去。
只留下范无咎呆在一旁,“啊?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嘿嘿,一时也说不清楚,等你日后若是有机会上我紫霄宫‘登门挑战’,你自然知晓!”谢必安说什么也不肯再往下说了,不是他不想说,是他不敢说,段天君的神念正罩在这破道观中……两人大战了半天,道观却分毫未损,连地面上被剑气斩出的深沟都愈合如初,有如此神妙法力的,自然就是段天君。
“我家派人来杀我了。”谢必安忽然冒出一句话来,让范无咎眉毛一挑。
“何至于此?”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擅做主张了,家中觉得我无事生非,正好斩草除根,除了我这祸患!”
“我没家人,师傅也死了,实在不知道被家中亲人追杀的感觉,也想不出怎么安慰你,你好自为之!”
谢必安听闻此言却笑了,“嘿嘿,无妨,我也不知道被家中亲人追杀的感觉,这回正好体验体验!只是可怜了舍妹,这回恐怕牵连了她……”本来还笑着的脸,在提及家中妹妹的时候顿时沉了下来。
“你家这‘斩草除根’还当真彻底,你准备如何做?”
“现如今可由不得我,得看他们要如何做!想多了没用,图乱心境,不如以逸待劳。”说罢谢必安沉默下来,想起远在千万里外紫霄宫中的妹妹,谢必安的心到底还是静不下来。
范无咎察觉到了谢必安情绪的变化,只得叹了口气。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令妹远在天边,你救不得她,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救自己!”
“我无需忧虑自身安全,因为来人杀不了我!”
“哦?”范无咎看看谢必安,此刻的谢必安身上有杀意时时涌现。
“你不是想见识见识剑气化丝?来人便最擅此道!”
“你认识?”
“自然认识!他叫沈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