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紫霄宫中,一处僻静的花园里,一个青年道人正漫步于两侧遍植青竹的小径中。只见这青年道人峨冠大袖,头戴紫金道冠,身着月白的乾坤道袍,目光清冷,一点喜色也无,脸上好似化不开的寒冰。青年道人在青竹小径上缓缓地行着,让人有种深深的违和感,这样冷冰冰的人怎会有雅兴散步?
这时小径的另一侧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另一个青年道士快步走来。这个青年道士形容清隽,目光有神,就好似这小径中的竹子一般,给人坚实的感觉。
形容清隽的青年道人边笑着,边冲另一边冷似寒冰的青年道人打招呼,“常天君来的好早,殿中诸事不繁忙了?”
“于掌教自己是闲人,就把所有人都当闲人!本座可没工夫与你聒噪,何故约我至此,开门见山如何?”
原来,冷似寒冰的青年道人正是紫霄宫三大殿中渡劫殿殿主常天辛,而另一端还自顾自笑着的正是上清一脉的掌教于延舟。
“常天君莫急,你我边走边谈如何?”
于延舟说罢,伸手一引,请常天辛与自己同行。常天辛还是一脸的冰霜,转身走在于延舟的身侧,也不去看于延舟。
“常天君,你观这花园中的青竹长势如何?”
“又当不得我一剑,长势如何又怎样!”
“嘿嘿,常天君说笑了,莫说这竹子,就是我,当不当得天君一剑尚在两可之间……”
常天辛颜色一变,停住脚步,眼中光芒闪烁,炯炯有神的看向于延舟。于延舟又向前走了两步,这才转过身形,与常天辛对视。风吹过竹林,沙沙沙的响声让这二人之间更显得安静。
“常天君,你觉得谢必安如何?”
于延舟负手站在常天辛的对面,衣带被风吹起,常天辛突然惊惧起来。
“你……”
“不是。”
“那为何……”
“常天君莫非怕那天人五衰?”
“自然不怕,否则如何入此境!”
“我自然也不怕。”于延舟面向竹林,任风摇曳着自己的衣带。对于洞玄境修士而言,最怕的就是这种场景,因为风吹动衣带,就很可能意味着护体的神光散了——天人五衰将至,大道未必可期,身死道消确是必然,往昔多少俊杰皆命丧于此。放眼这方天地,古往今来成就无矩道君的又有几人?
常天辛眉头紧皱,“你与我不同!”
“有何不同?我乃掌教之尊?嘿嘿,不过也是个求真问道的人罢了!且放宽心,我的天人五衰早着呢!况且,就算今日便至又如何?”
常天辛看着眼前衣带飘摇的于延舟,竟生出不敢对视之感,这是他第三次有这样的感觉。他内心惭愧极了,自己心意还是不够圆满,世人常言‘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惧怕师傅尚且有情可原,惧怕门中前辈也可原谅,自己还曾被一个凡人惊的不敢抬头……自己莫非真是个懦弱无能之辈?
“你比我强……”常天辛半晌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来。
于延舟笑了笑,走到常天辛面前。
“常天君果然是赤诚君子!”
“还是不及你。”
“常天君还没回答于某的问题呢。”
“无须回答,草芥如何与青竹共论?”
于延舟又转向眼前的青竹林,“常天君怎知谢必安这小辈是草芥而非青竹?他可是我上清年轻一代数得着的高手……”
常天辛也转向眼前的青竹林,“修为全赖丹药之功,如何能称得上高手?!他的修为也就止步于此,不会再有寸进了!”
“你是这么想的?”于延舟偏过头,看了看常天辛。
“世人皆这般想。”
“嘿嘿,那世人还真是愚不可及!”
常天辛好像听见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冷若冰霜的脸上竟出现了笑意。
“那倒要请教于掌教!”
“当年的上清四秀如今安在?”
常天辛听闻此言,眉头又皱了起来。
四百年前,上清紫霄宫门中大比,四位望山境修士脱颖而出,有鹤立鸡群之相,被人合称上清四秀。此四人,常天辛、苏天晓、卢天浩、谢天放,前三人果然不负众望,已然得成洞玄之尊,常天辛更是成了渡劫殿殿主。
常天辛知道,于延舟要说的必然不是自己与苏天君和卢天君,那就只有谢天放。谢天放现如今是谢家当门立户的顶梁柱,法相大成已有还真真君的修为,却迟迟不得天道应和,入不得洞玄境。
“于掌教若是想聊谢天放,请恕我爱莫能助,我跟他不熟。”
“不是同道中人,自然不熟。”于延舟眼睛扫向常天辛。
常天辛撇撇嘴,哼了一声,也不言语。
于延舟就自顾自的继续说,“常天君定然是看不起谢天放的,我也一样,他为何不得天道应和你我都知晓,贪生怕死之徒如何能成我辈中人?!”
常天辛又看看于延舟尚在风中飘飞的衣带,也放开了护体神光,风吹得人暖洋洋的,好久都没这般舒服了。
“与那谢必安又有何关联?”
于延舟看着常天辛也在风中飘飞的衣带,脸上笑容灿烂起来。
“自是有关联的,正如你方才所言,谢必安靠丹药之力入得望山境,今生大道无望……他又不是资质全无,为了一个区区的望山境,竟然连前程都不要了!你可想过这是何等的勇气?!换做我,定是下不了这等狠心的。真是像极了他的爹娘……”
常天辛面容一僵,眼睛定定的看向眼前的竹林。
“如何,现在还觉得谢必安是草芥否?”于延舟说罢,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他爹娘为了让一双儿女在谢家有容身之地,明知必死也敢舍弃性命。尤其是那庄彩衣,她若不死,小谢兄妹就永远是凡俗女子的孩儿,永远被人轻贱,她为谢家死了,小谢兄妹就永远是谢家子孙,无人再敢指摘!一届凡俗女子,勇烈如斯,当真让人敬佩!谢必安为了让幼妹有个好前程,敢自断道途,颇有他父母的遗风,你等如何看不透!于某倒是觉得那谢必安是可造之材,比那谢天放之流强了何止百倍!正如这青竹破地而长,顶天而立,虽百折而不弯,虽千劫而不回!当真是我上清一脉的好儿郎!”
常天辛静静地听着,身旁这个青年道人越说越激动,气势也随着风高涨起来,有如刺破天穹的利剑,让人不敢直视。
“我确实不如你,说吧,要我如何做。”
常天辛心悦诚服,也不去理会身边的于延舟,只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竹林。
“谢天放遣人下山了。”
“那也用不着我出手。”
“谢天放出手,就用得着你出手了。”
“如何做?”
“杀了他!”于延舟继续轻笑着,仿佛谈论的不是杀一个还真真君,而是早晨的粥香不香一般。
常天辛眉毛一挑,“你确定?”
“如何不确定?”
“掌教是要辛某去杀自家的还真真君……”
“自家的如何就杀不得?”
“大劫将起,自削臂膀,未闻之有也!”
“臂膀?他也配?!谢承宗只看重现在,于某却看重未来,这正是我缘何是掌教,他却不是的缘故!一潭死水有什么意思,正该让年轻人掀起点风浪来!”
“你准备如何向谢承宗交代?”常天辛不去想自己能不能杀的了谢天放,也不去想什么时候能杀了谢天放。在他眼中,这都不是问题,也就不需要去问。
“我为何要向谢承宗交代!他时日无多……”
“掌教可知谢家向玉清方家相借出云帆的事?”
“那又如何?出云帆挡的了罡风,挡得了于某一剑否?”
常天辛听闻此言,脸上居然也挂上了笑意,一点也不似之前寒冰满脸的样子。
“这些世家真如跗骨之蛆,当真讨厌的很!掌教还是要多多小心才是。”
“我自省得,常天君无需多虑。谢承宗违犯圣人钧谕,私自遣门徒下山,损兵折将不说,还险些坏我大计!只罢了他青云殿主之职,已是顾全他脸面,他还有何话说!况且替代谢承宗的也是世家子,谢、吴、孟三家同气连枝,他们又能说出个什么来?”
于延舟说到这,微微的顿了顿。
“倒是那玉清方家……这么说来那瞒天过海的法门不是以讹传讹?”
常天辛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笑了,“掌教莫不是对那法门起了兴趣?我紫霄宫虽不及那玉清阴盛,年轻貌美的女弟子还是有的……”
说完,常天辛哈哈的大笑起来。于延舟瞥了常天辛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方家在玉清如何折腾都不与我等相干,随他们去闹。”
“掌教所言极是,但若是方家敢把手伸到我上清来,看我不斩断他的手!”说罢,常天辛也不与于延舟告辞,转身就走。
刚走出没几步,身后就有于延舟的声音传来。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