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咎。”
“范无救?!谁给你起的?”
“爹娘去世的早,是师傅给我起的。”
“你师傅定然不喜欢你!”
“谢施主何出此言?”
“嘿嘿,无救,无救,都没救了!又哪里能喜欢你!”
“嘿嘿,谢施主还当真博学,‘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没听过?”
两个年轻人在夕阳的余晖下斗着嘴,范无咎原本沉重的心情突然放空了,他开始对身旁这个不靠谱的贵公子抱有好感了。
“哎!范没救,你怎知你家小爷是从中州来的?啊!我懂了!怪不得我家老祖宗常夸赞你家九霄大罗玄感剑经神妙非凡,你定是知晓的!”谢必安躺在地上,手肘触地,用手支着头,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摇晃着脑袋。
“你知道我家功法的名字?”
“当然知晓!全紫霄宫上下都知晓!嘿嘿,你惨了!说不得哪日就有上清一脉的小辈上门挑战……”
正说着,谢必安突然坐起身,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来。
“范没救,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家小爷在玉清被那臭娘们儿悔婚的事啊!”
说罢,谢必安用手捂着脸,在地上打起滚来,青色的锦袍上粘的全是灰尘,白色美玉做成的剑鞘在地上磕的叮当响。
“我现在知道了。”范无咎用手在空中挥了挥,漫天灰尘被真气吹散了。
谢必安停止了打滚,又凑到了范无咎的眼前。
“这么说你原来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我家功法自有神妙之处,但不是这种神妙,否则我每日给人占卦问卜,不是赚翻了?”范无咎撇撇嘴。
“也对,哎!那我说它作甚,真丢脸!”谢必安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从哪又拿出个馒头来,继续啃起来。
范无咎看着眼前啃馒头的贵公子,又好气又好笑。
“谢施主,你这馒头哪里来的?”
“想吃?自己买去!小爷可是上清一脉,咱俩现在可是仇敌!”谢必安翻着白眼,气呼呼的说到。
“那敢问这位仇敌,尊驾不是辟谷了?如何又要啃馒头充饥,还望尊驾为贫道指点迷津。”范无咎朝着这位“仇敌”拱了拱手。
谢必安继续翻着白眼,眼睛斜了斜范无咎,不情愿的开口说道:“你家小爷啃的不是馒头,是寂寞!你不懂……”
“你方才说去玉清被悔婚又是怎么回事?跟我聊聊吧。”
谢必安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清澈真诚的年轻道士,突然自顾自的笑了起来。这世间的种种当真玄妙不可言,自己本来是想来这破道观中杀了眼前人,恶心恶心门中高人和家中长辈,怎知却与这其貌不扬的小道士生出了一见如故的感觉。谢必安哈哈的笑着,笑声越来越大,他开心极了,他觉得这是他经历过的最开心的时刻。
范无咎也开怀的笑起来,他仿佛找回了在师傅身边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的感觉,却又有点不一样,反正整个人都明快了起来。眼前的这个“仇敌”就像晨曦,打破了粘稠而沉重的黑暗,照亮了自己。
这正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两个人笑够了,谢必安法力一震,身上的灰尘都不见了。
“有了神念,法力就是法力,没有神念,真气就只能是真气。小伙子,你可懂了?”
范无咎扯扯嘴角,这姓谢的定是装前辈高人装的上瘾了!
“谢前辈指点。”范无咎却很配合,这让谢必安很尴尬,他想看的是范无咎怒不可遏的样子……
“哎!这可说来话长了!这要从造化大劫开始说起……”
谢必安没撒谎,他还真从造化大劫开始讲,满嘴的胡说八道,听的范无咎直皱眉头,不过事情的缘由还是让范无咎听懂了。
天下有数的修真大派——上清紫霄宫,掌教之下有三大殿,分别为上极殿、渡劫殿、青云殿。按上清的门规,三大殿的殿主和长老都至少要有还真境修为,谢必安口中的家中老祖宗正是紫霄宫青云殿殿主——谢承宗谢天君。谢家本就是上清世家,自出了谢天君这样的天纵英才,谢家更是水涨船高。谢天君入道已有两千载时光,谢家也在谢天君的支撑下,成了上清头等的大族贵胄。
五十年前,道德天尊传下法旨,令道门各宗严守门户,各自准备应劫。哪知,谢天君的大劫却先来了!天人第一衰——“衣服垢秽”不期而至。一入此衰,法力开始急速的衰退,护体神光再也无法抵挡罡风,这意味着谢天君虽有天君之尊,却无法再与人动手了……
家中没了顶梁柱,身边眼红蛰伏的宵小自然也就开始跳将出来。谢家毕竟是上清贵胄,哪里会坐以待毙,坐视自家利益受损。谢家长辈做了个冒险的决定,决议派遣得力子弟下山,寻找关乎气运的灵宝。不成想,派出去的子弟竟一个也不曾回来,损失了数位望山境、六位问虚境,还有一位还真境的真人。
紫霄宫当代掌教于延舟震怒,严厉申斥了谢家,并责令谢天君让出青云殿殿主的宝座,由上清新晋的洞玄境天君吴梦泽吴天君暂代。至此,谢家虽然还有两位还真境真人在青云殿位居长老的高位,却终究失却了权柄。
谢家当然不甘心,家中子弟下山寻宝,却都各自不见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中自是要四处寻找。对外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其实则不然,所有的世家都有为外出子弟留寄魂牌的规矩,寄魂牌是一种玉简,修士将神念分出一缕,寄存于玉简之中,修士命魂不散,则玉简始终发光不灭。若是修士不幸身陨,则玉简破碎,家中自知子弟身死的消息。谢家自然为外出子弟留了寄魂牌,那些寄魂牌也都碎了,只余下一个。那人名叫谢长鸣,有望山上境修为,论起辈分来是谢必安的堂叔。谢长鸣的寄魂牌没有碎裂,发出的光忽明忽暗,将灭未灭,看起来有如风中的烛火。家中损失了位还真境的上真,怎肯善罢甘休,定要查出原委,这谢长鸣若是幸存于世,则必是知内情者。家中用秘法四处搜寻谢长鸣,十八年前终于在凉州与连山交界的无边沙海中找到了线索。家中长辈决议再次派遣得力子弟去寻谢长鸣,誓要查出事情原委,谢必安的父母就都在其中。
谢必安的父亲名叫谢长青,谢家年轻一辈的翘楚,年纪轻轻就有了问虚境的修为。世人尝言,问虚九重天,说的就是一般问虚境有九重丹障,谢长青天资不凡,已勘破了五重,在上清门中风头一时无两,家中也自是寄予厚望,期盼假以时日又是位谢天君。本来诸事顺遂,却偏偏在姻缘上犯了坎坷。谢长青为人耿介忠直,更兼古道热肠,各门各派的青年才俊都乐于与他交好,故而交好者甚众,时常三五好友结伴,一起游历寻道,以期早日得成还真。一次与好友结伴出游的时候,却不想,遭逢劫难,被一群法术怪异、身披兽皮的怪人袭击,谢长青身受重伤,在好友死命抵挡之下,才逃得一死。谢长青重伤在身,法力枯竭,昏倒在河边,正巧被前来河边洗衣的乡野教书先生的女儿救起。
救谢长青的女孩叫庄彩衣,父亲是河边村庄刘家堡中的教书先生,一段本不该有的姻缘自此在谢长青的生活中泛起了波澜。一个是道门世家的贵公子,一个是凡俗农家教书匠的女儿,看起来怎么也不相配的两人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两人不顾家中的反对,生养了一双儿女,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这本来应该是个温馨无比的故事,却不想,谢长鸣消息的传来打破了原本平静的生活。谢长青到底是谢家的子孙,他有必须要担当的责任,他要去寻找谢长鸣,为家中分忧,也为自己的妻儿争取在家中立足的筹码。庄彩衣也跟着丈夫去了,她要向所有人宣告,她是堂堂正正的谢家人,是谢长青明媒正娶的妻——虽然她只是个凡人,也没有半分修为。
就这样,夫妻俩将一双儿女托付给家中忠仆,带领一干子弟一路西行,去无边沙海中寻找谢长鸣了,从此再无消息……当时只有三岁大的谢必安却清楚地记得,父亲留下的寄魂牌碎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吃力的紧紧抱着年纪更小的妹妹……
谢长青生前曾与中州玉清宫方家子弟方怀恩交好,两家指腹为婚,约为姻亲。方怀恩也确实生了个女儿,名叫方霁月,从小就长的花容月貌,更兼聪慧过人。本来一段让两家亲上加亲、好上加好的姻缘,却随着谢长青命丧无边沙海,也被埋葬在了滚滚黄沙之中……
谢长青这次从上清紫霄宫至中州玉清宫,本是应家中长辈的要求,去方家重提旧事,重续两家情谊。却万万没料到,方家不念旧情,方怀恩避而不见。那方霁月更是遣丫鬟来见谢必安,言道:“我家小姐有言带与公子,小姐说‘谢世兄远道而来,万分辛苦,本应亲自斟酒为谢世兄接风洗尘,怎奈男女有别,不可失了礼数。之前的约定,只是长辈们酒后戏言而已,做不得真,谢世兄不必挂怀。大劫将起,谢世兄还是早日回家,勿让家中长辈担心才是,家中若是有短缺,尽管开口,方家念及两家情谊,定当鼎力相助。’”谢公子,小姐的话就是如此,请自便。”
谢必安离开了玉清宫,没有回家,而是四处游荡。家中长辈定是事先就知晓的,知晓自己此去玉清定然是要吃闭门羹的。那又为何遣自己前往?谢必安很不高兴,于是就直奔草庐而来,他想让家中长辈和门中高人也不高兴——如果他杀了孔仲尼的弟子,那上清祖师的脸就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