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成道基,人就可辟谷不食五谷,餐风饮露,服气吸霞。范无咎每日不眠不休,运功不辍,一边为师傅守孝,一边下苦功,精研九霄大罗玄感剑经。他现在可以肯定,这九霄大罗玄感剑经确是祖师自离恨天道德天尊处听来的,不过这剑经也的确不是道德天尊传法传下的……
这九霄大罗玄感剑经当真神妙非凡,无怪乎祖师定要门下弟子精习。万般的神妙就全在于“玄感”二字,修得此法,无神念者可借此法体味神念之妙,上穷碧落下彻黄泉,神游物外、物我两忘,有助修士体悟天地至理的神效。但麻烦的也就在这“物我两忘”上,没了“我”,法何处存?所以历代的门中前辈都无法修出气感,大道终究无望。自己则是幸运的,师傅所说的机缘当真是机缘,那本中庸定然是上古神物,自己在梦境中看到的东西,一部分就来自这中庸的记忆。在梦中,范无咎看到了造化大劫的来由,也看到了这大千世界的种种,正待迷失自我之时,那中庸却在自己面前出现了,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自己,这才让自己攀上了道途,这才有了自己现如今的修为。
范无咎还明白了一件事,师傅也确实得道了。
自己还不明白道是何物,但师傅必然是明白的,师傅将他自己的道摊开在范无咎眼前,范无咎看到了师傅人生最光彩的一页。师傅当时是那样的年轻,双眼是那样的有神,坐在那儿仿佛一把刺破苍穹的利剑般。别人都在可惜师傅这样天资的人不能修法,但范无咎知道,师傅自己却不可惜。师傅要成的道与世上的其他人是不同的,他也并不是要向尚道奇挑战,他在挑战这世间的天道啊!天道不以苍生为念,说到底是因为凡夫俗子并不能得天道的青睐,师傅就以凡人之躯战胜了天道,那一波波有如涟漪般的波纹,自己也看到了,师傅斩破了它!师傅成了自己的道,踏不踏入仙门就不重要了,师傅常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他自己做到了。师傅又是骄傲的,那约法三章除了第一条,其余两条不过是师傅的儿戏罢了,拿自己不在乎的,换自己在乎的,这买卖做得当真是好,恐怕那道德天尊也想不明白吧……师傅的死,又像是对他们这些圣人一样人物的嘲笑,朝闻道夕死可矣!既然得了道,哪里还用继续在这世间烦恼下去?!正如师傅说的,百年的烦恼和永远烦恼下去,哪个更烦恼?
九霄大罗玄感剑经带着自己看遍了这世间的风云变幻、沧海桑田,自己也终于看懂了师傅的智慧。看懂了不代表就会了,自己还是嫩了些,那日薛忘虚登门,自己太冒失了……师傅说薛忘虚是懂大道理的人,这肯定假不了,自己却觉得他很奇怪,自己能感觉出来,师傅也必然能感觉出来,这也是薛忘虚从不登门的原因。师傅过世后,那薛忘虚身着华裳急急登门,就是来试探自己的,他那身衣服就有古怪……自己不过是个修为还上不去台面的后生小辈,他一个“懂大道理”的人为何来试探自己?总不会是要跟自己讨论大道理。师傅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他登门与师傅讨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想来看看师傅给没给自己或是别人留下什么,毕竟像师傅这样的高人,他若是留下点什么,寻常人是看不出什么“大道理”的,加上那些“懂大道理”的人时时用神念扫过草庐,想来薛老头也是怕的,他怕漏了马脚……
薛忘虚在隐藏什么对自己而言一点都不重要,自己只想知道“道”是什么,师傅找到了他的道,自己也要去寻自己的道。至于薛忘虚的古怪,自己知道了也一点用处也没有,师傅是有道的,自己却连道是什么都没摸着,如何能管得了“懂大道理”人的事?还不如苦心钻研自己的道和法,省的没来由的惹人生厌。
正思索着,忽闻大门外有人击户。范无咎收拾心思,出得草庐,去开门了。
门一开,门外站着个跟自己年纪仿佛的青年。青年头戴着冲天冠,身着青色的锦袍,锦袍上隐隐有金色的流光闪动,腰里挂着三尺长剑,那剑鞘是白玉做成的,有如羊脂一般透着柔和细腻的光。再看青年的长相,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眉毛直飞入鬓中,平添了一股英气。青年负手站在那里,风一吹,当真是玉树临风。青年高挺的鼻子皱了皱,厚实的嘴唇吐出几个字来,“怎么才开门,好没礼貌。”
说罢,也不待范无咎同意,绕过范无咎,直接迈步走进了院落。范无咎呆了呆,只得嘿嘿的笑了两声,这才回身招待客人。
范无咎随青年步入草庐之中,只见那青年也不认生,搬过自己的蒲团就坐在了上面。
“这屋中就两个蒲团,小爷估摸着你也不敢坐另外那个,你就站着吧!”
自己如何不敢坐?那蒲团是师傅的,自己若是坐了,师傅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范无咎走向师傅的蒲团,以头触地深深一拜后,直接坐在了上面。
“你……你!”华服青年惊的目瞪口呆,手指指着范无咎,嘴张的大大的。
范无咎被眼前人夸张的表情逗笑了。
“你……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当真不可理喻!”
“如何笑不出来?”范无咎眯了眯眼,看着华服青年。
“小伙子,你有欺师灭祖之嫌哦!休怪你家小爷没告诫你!”
“我把师傅放在了心里……”
说罢,范无咎闭上眼睛,开始运功打坐,不再理会那华服青年。
华服青年自讨了个没趣,也不以为意,搬过蒲团放在了范无咎的身边,与范无咎并肩坐着。
“你这么淡定,就不怕我是来杀你的?!”
范无咎睁开眼,看了看华服青年。
“要杀你们早就来杀我了,何苦等到现在,我都等了三年了。”
“我们那么大的门派,家大业大,忙起来忘记料理你也是有的,况且三年时间又不长,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若是杀了我,你们祖师不就承认自己当年败了吗?所以要是我没猜错,现在他最怕的就是我死了。”
华服青年嘿嘿一笑,把蒲团往范无咎身边又挪了挪。
“嘿嘿,你这小伙子当真是可造之材,也不枉你家小爷不远万里大老远的跑一趟。”
“不远万里?那可都到中州了……”范无咎突然想起了五年前去王家大宅捉鬼的事来……范无咎嘴角带着笑容,沉浸在回忆里。
“哎!你不要笑的如此暧昧,小爷喜欢女的!”
“我也喜欢女的!该看的也看到了,你还不走?”
范无咎皱着眉,看向那个不着调的华服青年。
“嘿嘿,你这小伙子这般有趣,你家小爷决定不走了!”
“你这人好生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家小爷一向觉得,助人为乐乃快乐之本,你这筑基小辈,没了师傅定是需要人指点的,你家小爷好歹是前辈高人,正好指点你一二,也算你我的缘分!”
“望山初境也好意思自称高人?”
“小伙子,你不要如此好高骛远好不?!我这修为在这地界可以横着走!你虽然筑基大圆满了,也须知不入望山,终究仙凡有别!”
范无咎撇撇嘴,心情好似也轻快了起来。
华服青年歪过头看着范无咎,夕阳洒满两个年轻人的肩头,橘黄色的光让两个人的面庞都生动了起来。
“我叫谢必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