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三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还会来这里。
现在更重要的任务是给自己和女人找一个住处,最好是不花钱的住处。
“你快找地方啊,我真不想再租房子住了,”女人有事没事都要说这么一句,“我们家要是知道我和你一起租房子,非疯了不可,我从小没有受过这种罪,跟了你什么都受了。一个月两千块,我有那钱干什么不好啊!你快点想办法,反正我不再交房租了,也不想住这个破地下室,天天看别人的脚丫子,天天被人踩在脚底下,我这是干什么呢!”
浪三听着,听着,血就往头上撞。他想发脾气,但现实又让他成了霜打的茄子,蔫在角落里不敢正眼看女人。现在哪有女人还跟着一个男人住地下室啊?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浪三的嗓子眼每到这时都像塞了一团棉花,他多想申辩几句,但就是说不出口,所有的委屈让他死死地憋在肚子里。他多想喊几声:“你能体谅我的难处吗?你能理解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的苦衷吗?”他知道女人做不到,永远也做不到,现实就是一根沾了水的鞭子,无声无息地抽打在浪三的身上,有时还要装出笑脸安慰自己,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随着租金到期的日子越来越近,小关首先来和浪三打招呼了:“朗哥,一年过得真快,您明年还租吗?如果不租了,我好找别人。”
“好,我过几天告诉你,不会耽误你的,放心。”浪三嘴上说着,心里空落落的,还有最后二十天,浪三想起小时候作文里经常写的一句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真是一只小蚂蚁,没有一点抗摔打能力。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父母家,住那里不用交房租,连饭费都不用交,那里有自己的床,自己的柜子,自己的一切,还能看到自己的儿子。但他回不去,他无法把“侵略者”赶走,因为他是自己的亲哥哥。
浪三回到父母家去看儿子,可眼睛不由自主地往自己的房间里瞟。哥哥和嫂子进进出出,脸上没有任何愧疚的表情,依然有说有笑。浪三想寻找一个发泄的机会都找不到,晚饭后他躲在儿子冬冬的屋子里,耳朵却听着外面的动静。
儿子冬冬埋头写作业,浪三坐在冬冬的床上,看着儿子的背影,这张床曾经镌刻着多少快乐的回忆,儿子天真的笑声几乎要冲破房顶,传到九霄云外。如今,儿子的身高将要超过自己,但父子间的隔阂却越来越大,一方面青春期的催化剂让这个年龄的孩子会对自己产生一种害羞和不好意思,他有意无意回避与浪三的沟通。另一方面是因为浪三与孩子******婚姻危机,央及到儿子尚未发育成熟的心灵。浪三无数次躺在儿子的床上,他闭上眼睛,耳朵似乎还能听见冬冬叫着:“老爸,老爸。”他享受着回忆的欢愉,儿子偶尔回过头看着他,一脸茫然,他不理解眼前的父亲神经质地傻乐是为了什么?浪三起身,他习惯性地拍了拍儿子略显脆弱的后背,知趣地走出了房间。
哥哥和嫂子吃完饭出去散步了,屋里只剩下父母在客厅里看电视。
浪三坐在沙发上,眼睛具着电视,心里还是想着房子。
“你那里没事吧?”妈妈问。这是一种最常规的问法,不冷也不热。
“没事。”浪三说着,这也是一种常规的回答,就像对口令一样,表示自己安然无恙。
“自己住着还习惯吗?”爸爸问。
“还行吧。”浪三回答。
“还缺什么吗?我今天刚买的茄子和西红柿是,特别好,一会儿走的时候你带上几个,省得自己去买了。”妈妈说。
“您留着吃吧,我们也吃不了多少。”完全是台词一样的对话,几乎每次见面都说,父母不烦,浪三也不敢说烦,就把台词继续说下去,直到这一场谢幕为止。
“你嫂子说,房小虎那里快坚持不住了,开发商已经把他们给告了,说不定很快就能解决了。你嫂子说房小虎还要坚持到底,不行就跟他们玩命。我告诉你哥别掺和他们家的事,躲得远远的。”
“是吗?他们可真行,天不怕地不怕。”
“就是,房小虎太贪了,给三套还不行,还要四套,等法院判了,再不搬,人家可要强制了,说不定要抓人了,这一家子人真不懂事。”
“就是,自己又没有靠山,怎么打得过政府,胡闹啊。”
“我让你哥这两天少去房小虎家,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你嫂子现在经常回那边,说要陪着她弟弟,怕出事,我不让你哥去。万一给抓进去怎么办啊?多丢人啊!”
“看来开发商快要动手了,早晚要解决,也不会太远了。”
“如果早解决,你哥他们搬走了,我们也能清静点,现在不是没有办法吗?”
浪三听出来了,妈妈还是没有让他搬回来的意思,但房小虎家拆迁的事情已经倒记时了,多多少少算是一个喜讯,如果哥哥能搬出去,自己的房子就空出来了,说不定父母开恩会让自己回来住。
浪三的心情有些转晴了,他隔三差五就往父母家里跑,一则看看儿子,二刚更关心房小虎家拆迁的事,惹得女人很不高兴,“你怎么总往家跑啊,房子的事你想怎么办啊?咱们搬回去吧,让你哥搬走,他儿子结婚干嘛占咱们的房子,你如果不好说,我去说。”
“你要说什么?”
“让他搬走,本来就是我的房子,我在外面租房,他的房给儿子结婚,他为什么不出去租房,这公平吗?朗天佐,你太好欺负了吧,谁都欺负你,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你去说吧。”浪三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然后转身走出了地下室。
房子,房子,又是房子。房子成了中国无数家庭崩溃的导火索,浪三没有想到自己也陷到这个火坑里。他本不想跳进去,但有人非要把他推下去。他从小就没有反抗过,只记得有一次把自己骂急了,他把手里的一个馒头扔了出去,招来了一顿更加严厉的谩骂,他无助地哭了,没有人管他,他成了这个家庭的累赘和包袱。今天,他终于想明白以前哥哥为什么如此不把他当一回事,也许他早就想到会有今天,弟弟会和自己争房子,如果当初把弟弟杀死,所有的事情都将解决。但哥哥的阴谋没有得逞,浪三长大了,而且混得比哥哥强,父母也不敢再像他小时候那样,天天谩骂和指责。哥哥似乎也老实许多,虽然有时还用惯性的方式指责浪三,但已经收敛了许多。人老了,做事要给自己留后路。浪三的威胁还不止来自哥哥,而侄子朗坤已经变成了他潜在的威胁,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已经用实际行动给了浪三一个下马威,间接地让浪三尝到了新生代的厉害。
又是晚上,又是月亮,又是星星,浪三从坐在楼前花园的木椅上,看着地下室飘出来的灯光。小关的房间里有人影晃动,自己的女人在另一间屋里坐在床上看电视,她一肚子的委屈都不敢吐,生怕吐出来把这间狭小的地下室给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