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天明一家在吃完这顿田园大餐以后回到家又开了一个小会,会上决定近期朗天明和房悦搬出去,朗坤联系装修公司准备装修新房,大家皆大喜欢。
朗坤和秦玲手拉手走出了家,在月光下慢慢地散步。很长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这对于快言快语的秦玲来说有点反常,朗坤似乎看出了女孩儿的心事,他对自己的未婚妻说:“玲子,你说咱们的新家装成什么风格的?我喜欢韩式的,田园风格,你想怎么装?”
秦玲没有说话,她把自己的手指从男孩子的手掌心抽出来,像没有听见朗坤说话一样径直往前走。
“你不是喜欢欧式的吗?可咱家的房子太小了,欧式风格需要大空间,最好还有落地窗那种的,家具也太大了,咱家放不下。”朗坤接着说。
秦玲还是不理朗坤,只是抬眼看了看紧跟在身边的小丈夫,“还有必要装吗?我觉得咱俩先别结婚了。”
“为什么?你疯了?咱俩证都领了,不结婚干什么?你又有什么想法了?”朗坤有点儿急了,他把身体靠在一棵大树上,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女孩的双肩,“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不结婚,让我在大家面前怎么交待?”
“我不是不想结婚,咱俩上学的时候已经在一起了,我还没有跟过别的男人,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难道你还想再跟别的男人?”朗坤有点慌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了,就要跟你一辈子,除非你不要我。”
“怎么可能?我也没有交过第二个女朋友,我不要你,要谁啊。”
“朗坤,咱俩现在结婚合适吗?我说的是房子,我们住那里啊?”秦玲眼里滚动着泪花,微风过处都可能给刮出来。
“房子怎么了?刚才我妈不都说好了吗?过几天就装修,装修好了就办事,不会耽误咱俩去马尔代夫旅游的。”
“你傻啊,”秦玲的小手狠狠地在朗坤的脸上拧了一下,“咱们住你父母的房子,他们住那里?你想过没有,别人会怎么想咱俩,把父母哄出去,自己住,传出去真是好说不好听,以后咱俩的脸往那搁?”
朗坤沉默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无数次说服自己,“父母会有办法的,爷爷家,舅舅家都能住,至于脸面问题,只要自己没有过多的自责,外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反正我要结婚,就要有房子住,总不能让我出去租房吧,我没钱。”
今天听到妻子这样说,朗坤心里不光要说服自己,还要在嘴上说服秦玲。
他用手抹了一把脸,顿时换上了一副轻松的笑容,“我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你为了这个,这件事我已经和我妈说好了,他们先搬到我爷爷那里住,等我舅舅的平房拆迁了,肯定会有他们一套房,到那时一切都解决了,如果拆迁的房子好,咱俩就搬过去,让我父母再住回来,多大的事啊,你别想那么多。”
“不想不行啊,你爷爷家的那间房是你叔叔的,你父母搬过去,他们住那里啊?再说了,拆迁的事还没影呢,十年八年都是他,最终什么情况还不好说呢。”
“我叔叔已经搬出去,那间房空着呢。”
“搬那去了?”
“出去租房住了。”
“啊?都四十多了还出去租房住,也太可怜了。你父母搬回去住,你叔叔肯定不高兴,早晚有一天他们还要搬回来,到时候你父母去那里住啊?不会跟咱们住一起吧?我可受不了。”
“怎么可能?我叔叔有办法,我婶也有房子,他们有地方住,租房是为了离冬冬近,好照顾他。”
“你叔叔真的不生气?我不信,换了我,我肯定不乐意。”
“我叔叔好说话,再说我爸已经和他谈好了,他也没有反对。”
“这也不是长事,早晚有一天会出事。”
“这当然,等拆迁了,我舅舅能有四套房子,到时候肯定有咱们一套,你没看那里都拆得差不多了,没有剩几家了,我舅舅说再顶顶,很快开发商就会妥协的,那时咱家都快成地主了,房子多得没人住,靠吃房租就能过日子。”
“就两间小平房能换四套房子?”
“还有几十万现金呢,”朗坤得意地说,“我舅说了,不给咱们房子,说把现金给咱俩,也有个百八十万,够咱俩好好过日子了。”
“我不要,我不想靠别人生活,你快挣钱,自己买房子,这样的日子总觉得过得不踏实。我总感觉你叔叔挺不容易的,四十多了,又离婚了,还在外面租房子住,还要照顾孩子,太不容易了。”
“他是有点背,算了,人各有命,咱也管不了太多,想想怎么装修吧,这才是正事。”
“装什么修,过几天你父母搬回来,不等于白装了。简单装装算了。再说,咱俩现在都没有工作,那来的那么多钱啊?”
“这事你不用操心,我妈都准备好了,你就去找装修公司吧。”
“我还是喜欢欧式的,高端大气上档次,韩式的太小家子气了。”秦玲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说不上的激动还是难为情。聪明的朗坤赶紧把嘴贴上去,用自己的舌头把妻子的眼泪舔进了嘴里,女孩懂事地把小嘴也迎了上去,这对小夫妻在月下狂吻起来,百感又交集。年轻多好啊,连吻都那么甜蜜,所有生活的烦恼在接吻的一瞬间都灰飞烟灭,一切又将变得理所当然,像浪三这样的中年人不得不佩服当下的青年人,他们很好的适应了复杂的生存环境,父母吃苦是应该的,自己享受也是应该的,别人的东西用起来最顺手,自己也很难创造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从朗天明一家可以看到当今社会的小小缩影,一切为了孩子,一切为了孩子的一切,一切为了孩子一切的一切。
小两口走了,剩下朗天明和房悦。
房悦对朗天明说:“给浪三打一个电话,说咱俩过了春节就搬过去,我先去洗澡。”
朗天明答应着但没有动,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从眼前淡淡的白雾中,看着妻子一边脱着外衣,一边用手扇着满屋乱跑的烟气,“你别抽了,快呛死我了,快打电话吧。”房悦说完走进了卫生间,随之传来的是“哗哗”的水声。
朗天明还是坐着没有动,他的眼前开始模糊,或许被烟熏出了眼泪,苦涩的水珠开始顺着惭惭苍老的脸颊滑落下来,他想到浪三,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弟弟,如今已经接近半百,但他好像没有跟弟弟说过几句话,更很少一起玩过,一起打闹过,在他眼里,浪三永远是一个孩子,而且是一个可以随时打骂,随时指使的孩子。他没有给弟弟买过什么礼物,更没有请弟弟吃过饭,他们俩如两条平行的铁轨,除了血缘关系以外,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也没有产生过冲突,即使有矛盾,最终都以他的胜利而告终,因为全家都支持他,全家都欺负浪三这个小屁孩儿。
浪三天生就是被欺负的,好事赶不上,坏事都有他,穿剩衣服,吃剩饭,没有自由,不许有思想,犯了错误就要受到全家的批斗,那怕是打碎了一个碗,也要被骂上半个小时,浪三就是全家的出气筒,谁都能打他骂他,谁都能嘲笑他,侮辱他。
朗天拿起手机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弟弟在那边已经开始发抖,浪三不敢拒绝他,他从小就不会拒绝。
朗天明在电话里用少有的心平气和与弟弟交谈,他第一次把弟弟看成和他平起平坐的亲兄弟,他张不开口去求弟弟,因为朗家没有这个先例,大的不可能去求小的,即使有求于他,也会用命令的口气让弟弟服从。
这一次朗天明还是没有放下架子,只是语气中多了几分商量的成份。浪三正在喝酒,原本可以借着酒劲让自己堂堂正正地做一回人,他等着哥哥说一句让他感到温暖的话,但直到挂上电话都没有听到。哥哥已经做得不错了,他至少没有用命令的语气让浪三滚蛋。
朗天明放下手机,房悦也从卫生间出来了,她咳嗽了几声,目光穿过烟雾,轻声说:“给流三打电话了吗?”
“打过了。”
“浪三怎么说?”
“他说让咱们搬。”
“就说这些?没有不高兴吧?”
“没有,挺痛快的。”
“你弟弟真不错,以后有机会要多帮帮他,你睢我们家,谁家有事,大家伙都出主意,你们家好像谁也不管谁,都不像一家人。”
“浪三从小就不爱说话。”
“是你们不让他说,我都见过好几次了,浪三一说话,你们全家都给他堵回去,不让他说话,弄得浪三和你们一点都不亲,还不如在我们家,还有说有笑,一回到你们家就再也不吱声了。”
朗天明没有说话,他默默地听着妻子的唠叨,自己脱去外衣,走进了卫生间。他用能忍受的最高温度来刺激自己的皮肤,自己活了五十多岁,虽然也经历了插队的苦难岁月,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心里长出了个硬疙瘩,他吐不出来,出咽不下去,每次拍打胸口的时候,都能听到沉闷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在这个家已经足够强大了,但没想到弟弟会在他的生活里扮演了一个程咬金的角色,半路杀出来,并成了拦路虎。他不能怪弟弟,也不能怪自己,该怪谁也说不清楚,总之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想跟谁说说,但又找不到发泄的对象,于是只好让花洒里的热水把自己浇透,甚至煮熟才好呢。
“天明,你还没有洗完,都半个小时了,”房悦突然敲了敲卫生间的玻璃门,“快出来吧,别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