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坤结婚对朗家来说是一件大事,这是朗家第三代第一个娶媳妇的,朗家老爷子和老****说起这事都乐得合不拢嘴。当浪三听说朗坤要结婚时,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朗家的血脉有了传承的基础,虽然自己的儿子冬冬还小,但也算是给朗家上了传宗接代的双保险。在这一点上,浪三的父母最为自豪,看着别人的孩子一脉单传,最后生了一个女孩儿,香火从此就告一段落。朗父每每谈到此事都满眼放光,“那是我们祖上积德,让我们朗家能长盛不衰,我们家就缺少一个女孩儿,三个孩子都生的男孩儿,不过这也没有关系,有男孩儿就有女孩儿,我们家的男孩会招来更多的女孩儿。”这一段既封建又自信的读白,折射出老人内心的优越感。浪三和姐姐并没有过多关注朗坤的婚事,一来是对朗坤能力的信任,二来也不便过多参与,只是像一只待命的部队,随时听侯哥哥或侄子的调遣。
朗坤结婚引起轰动效应的地方不在朗家,而在房家,就是浪三的嫂子家。这里曾经是一个拥有四个孩子的大家庭,但嫂子的父母前几年已经去世了,剩下姐弟四个,加上姐夫和弟妹还有各自的孩子,一共十二口,可老三离婚又再婚,男方带来一个女儿,这样就成了十三口。
嫂子房悦的娘家住在南城,接近市中心,只是一片小平房让这家人还没有彻底摆脱市井之气。房悦有两个妹妹和一个最小的弟弟房小虎,三个姐姐都出嫁了,有了自己的家,只有房小虎还住在父母留下来的平房里,过着胡同串子的生活。随着旧城的改造,这一片平房进入了拆迁的程序,房小虎等到了翻身的机会,他辞掉了原先公交司机的工作,专心在家准备拆迁的事宜,这可是一夜暴富的买卖,几套房和几百万块钱已经长了翅膀,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扑来。房小虎天天坐在自己的那间小平房里,看着父母的遗像,嘴里默默地念着,“爸,妈,您二老要是晚走几年该多好,咱家就要有钱了,而且有很多的钱,咱可以住高楼,有汽车,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去那玩去那玩,我就要成土豪了,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房小虎虽然在家中最小,但是房家的独苗,房家的血脉还要靠他去延续,应付拆迁的事情自然落到了他的身上,他也愿意担当这个重任,好男儿的首要任务就是对付拆迁。
当朗坤结婚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这个没有家长的大家庭一下子沸腾了。姐四个都涌到弟弟的小院里,两间小平房里人影晃动,进进出出都是人,还不时传来欢笑和打闹的声音。由于这一片平房已经拆得差不多了,房小虎是这里少有的“钉子户”之一,他一直没有和开发商谈妥拆迁的条件,而且双方的差距还进一步拉大,因此,房小虎作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浪三以前经常去房小虎家,因为这里年轻人多,说话做事没有什么约束,除了哥哥朗天明还在他面前端着家长的架子以外,其余的人还是把他当成一个朋友或者一个亲戚来看待,特别是房小虎的父母,在浪三眼里简直就是两位可敬可亲的菩萨,而且有求必应,有好吃的尽管吃,有好喝的尽管喝,全然没有半点儿家长的威严和架子。虽然没有什么文化,只是两位普通的退休工人,家境也不富裕,但能把一个家打理得天天都有欢声笑语,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浪三的父母在这一点上就做得很差,可以说基本上没有做,他们把家里的气氛营造得严肃而不活泼,紧张又恐怖,没有人敢随意说笑,浪三从上学开始,基本上是在压抑的环境下生活,处处被人踩在脚下,听惯了训斥和谩骂,还挨过打,甚至还有一次离家出走。浪三骑着车在大街上乱转,他真不知道应该去什么地方,转来转去,他终于敲开了房小虎家的大门。房小虎比浪三小一岁,那几个姐姐比浪三也大不了几年,一家人看到浪三都有点吃惊,两位菩萨仿佛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让房小虎给浪三的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这件事到后来也不了了之了,父母的脸上出现了难堪的表情,但又不好发作,只能把这股子“恶气”埋在了心底。
从那以后,浪三与房小虎一家人走得很近,有时大年三十儿的年夜饭都在房小虎家吃,这两间低矮的小平房成为浪三学生时代难以抹去的一段记忆,也留下了最快乐的印迹。当浪三听说房小虎的家要拆迁时,他的心里也曾涌出恋恋不舍的感慨,但他还是为房小虎高兴,毕竟新的生活已经开始向他招手,低矮的小平房无法承担新时代所带来的生活压力和攀比的欲望。
自从拆迁程序启动以来,浪三每次来房小虎家都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象。人越来越少,废墟越来越多,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墙上贴着大标语,两棵大树之间挂着红色的条幅,特定的橱窗里还有法院的公告。拆迁现场如同战场,虽然看不到硝烟,闻不到火药味,但一股暗流正在不停地涌动,在开发商与拆拆户之间形成了激烈地对抗。
房小虎就是这场对抗中最忠实的坚定者。
眼看着四周的房子都拆得差不多了,房小虎家都快成了一个孤岛,但这一家人还是如同没事人一样,照样吃吃喝喝,照样欢欢笑笑。兴致越来越高的房小虎居然利用邻居拆迁后留出的一片空地,种上了香菜、辣椒和西红柿,还用碎砖头垒了一个柴灶,架上大铁锅。用随处可以找到木头条和干树枝在房前的空地上支起了大棚,种上葫芦、南瓜和丝瓜,还找来别人丢下的桌子和椅子。总之,一个城市里的村庄就此诞生。每到周末,这里炊烟袅袅,人声鼎沸,在这一片空旷的废墟里格外抢眼,引来很多路人伸长脖子向这里张望。大柴锅里香气四溢,这周是羊肉,下周是猪排,过几天又是海鲜,几个星期都不会重样。
房小虎的家因拆迁而变得更加广阔和逍遥,这让他越发离不开这片生他养他的地方。故土难离,使他的欲望慢慢膨胀,人气暴涨也使他自信满满。拆迁,拆迁,不在拆迁中死亡,就在拆迁中重生。
深秋的一个周末,房家所有的大大小小一帮子人全部聚在房小虎家的“庭院”里,上学的,工作的,退休的,老的,小的,结婚的,没结婚的,本地的,外地的,男的,女的,家里的,家外的。吊满葫芦和丝瓜的大棚下,人头攒动,说笑声此起彼伏。
柴锅里炖着羊肉,“咝咝”冒着热气,那些流浪猫、流浪狗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有的蹲在墙角,有的爬在墙头,还有大胆的索性走到人群中间,“喵喵”叫着,扬起小爪子,在破椅子、破沙发上一个劲地挠啊挠。四周已经一片枯黄,还能找到野生的紫苏子,还有拆迁走的人留下的葱啊蒜的,头顶上的丝瓜已经瘪了,微风中陪伴着圆滚滚的葫芦,两个快要断气的生命,在最后时刻倾听着下面一帮人讨论朗坤结婚的事情。
清水羊肉炖熟了,是用洗脸盆端上来的,所有人的鼻子如同都装上了过滤器,废墟里的腥臊恶臭都闻不见了,随风飘来的是羊肉滑腻的浓香。那些流浪的猫和狗实在忍不住了,从房上,从树上,从地沟里跑了出来,房小虎对待这帮一起被拆迁搞得无家可归的伙伴,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他跑回自己盖的小厨房里,端出一盆厨余垃圾,高声呼唤着那些四条腿的小生命,“大家快来吃吧,来晚了就没有了,哈哈哈哈!别打扰我们家谈正事啊!”
“大家都坐吧,别等了,一会儿都凉了。”作为家里的老大,房悦招呼着大家都坐下,白酒、啤酒、橘子水都倒好,房小虎大声喊着:“先尝尝三姐夫带来的羊肉,陕北的羊,一点膻味都没有,还有好多没做呢,一会各家都带走点儿,放在我这里都便宜了那些猫和狗,这年头羊肉多贵啊。”
“干杯,干杯,朗坤,说说结婚的事吧,我们大家都冲着你今天才来的,你得好好跟我们大家说说规划还有分工。”房家老三最热心,家里遇到这种事,总是冲在最前面。
“朗坤,说说,你们打算怎么办?还需要我们大家做什么?现在不说,以后再说可就不管了。”房家老二也不示弱。
“都听朗坤说,都要娶媳妇的人了,还这么腼腆干啥?我现在除了有力气,什么都没有,等拆迁谈判成功了,我可以赞助你一套房。”房小虎喝一口白酒兴奋地说。
“本来就应该有大姐一套房,”老三很直截了当,“朗坤结婚住那里啊?”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朗坤和秦玲的身上。
“我们住那里都行,我们不挑。”秦玲笑着回答,“实在没有地方就再等两年,反正我和朗坤还小,还想再多玩几年。”
“结了婚也一样可以玩,”房悦脸上堆满了笑,“放心吧,我们已经安排好了,肯定有你们住的地方。”
“大姐,不会你把现在住的房子腾出来给你儿子吧?”
“我和天明就是这么打算的,把房子让给朗坤结婚,我们再想办法。”
“大姐,你不会回来跟我们搭伙吧?”房小虎一脸的茫然。
“你不欢迎?”房悦笑着说。
“那敢情好,人多热闹,如果有人来捣乱大哥还能帮忙。”
“他笨死了,什么都做不成,别说打架,连吵架都很少,你别指望他了。”
朗天明终于坐不住了,他这次没有喝酒,“我们先住我妈那里,过一段时间再说。”
“浪三不是住在你妈家吗?”
“他已经搬出去住了,暂时不会回来,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都跟他说好了。”
“浪三愿意吗?”房老二有点不相信,“如果是我,我就不同意。”
“浪三好说话,从不跟他哥争,再说女方家里有房。”房悦心平气和地说。
“这样不太好吧,那浪三住那里?是住女方家吗?”
“现在是租房住呢,”朗天明不好意思地说着,“我妈不喜欢他们住家里,又牵扯着冬冬,所以硬把他们给轰出去了,浪三很不情愿,但也没办法,我妈就是那种人,我也没折。”
“你占了浪三的房子,总有一天人家会回来的,到时候你们俩怎么办?”房老二说。
“那有什么?反正房子空着,姐,你就住,到时候就不搬,浪三也没有办法,现在能占一间就占一间,那里的房子多贵啊,眼前先让朗坤结婚再说。”房老三替自己的大姐打气。
“目前只能这样了,以后还是要还给浪三的,毕竟他一直没有房子,又离婚,又再婚,也挺不容易的,现在自己掏钱租房子,生活压力挺大的,现在租房多贵啊。”
“好了,房子问题解决了,剩下就是婚礼的事情了,朗坤,你说说你们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