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大戏开演了。
包间里坐了八个人,各种小菜大菜陆续登场,李总不停地介绍着每道菜的创意和特色,浪三只是点头,但什么也没有记住,他的眼睛不住地往门口摆放餐具的桌子上瞟,上面摆着六瓶草原白,服务员熟练地打开酒瓶,按常规依次给客人倒酒。
喝酒的杯子是高脚杯,倒满了足有二两,浪三是有一点酒量的,但在这个时候,他的心脏和腿肚子一起加速跳动。浪三用尽力气才让腿肚子安静下来,他的脸上依然笑容可掬,一边和李总开着玩笑,一边拿出专业记者的范,与李总畅聊着桌上的菜品和餐馆管理的心得。浪三采访的餐馆很多,每一个餐馆都大同小异,而那点小异正是他最感兴趣的地方,他把每家餐馆不同的管理方法汇总在一起,从人员管理到前厅服务,从厨政到采购,还讲到了绩效管理和营销,听得大家不住地点头称是。
李总看到大家都倒满了酒,如同是机枪了打开了保险,他站起身,憨厚地说:“欢迎远道而来的大记者,咱们大家喝一个。”他把酒杯举到了浪三的面前,浪三赶紧起身,端起满满的一杯草原白,嘴里一个劲地说着:“李总太客气了,我是远道而来,其实也不算太远,但不是什么大记者,和你们比起来真是惭愧,看看李总的生意做得这么大,这么红火,还得多向李总取经,我也向您多了解湘艳情的经营状况,回去好好写写,也算是给湘艳情做一个好的宣传。”
浪三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能延缓一下喝酒的进度,他把酒杯端在空中,和李总及其他人碰了好几次,就是一直没有往嘴边送。李总等不及了,他笑着说:“朗老师不要客气,写文章的事以后再说,今天就是喝酒,不把酒喝透,你是写不出我们湘艳情的精髓来的,来,干了这一杯。”李总再一次把酒杯朝浪三递了过来,浪三也用自己的酒杯迎了上去,美妙而动听的撞击声回荡在包间里,混和着一遍一遍反反复复的客套话,把宴席推向了第一个高潮。
李总在喝酒之前还大喊了一声,然后扬脖一饮而进。浪三不敢怠慢,他把酒杯放到嘴边,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咒语,他自己都不知道说的什么,然后喝了大半杯酒。
李总当然不依不饶,开玩笑地说:“朗老师,杯子里怎么还养鱼呢?今天我这里特地给你做了一条清蒸鲜黄鱼,你尝尝味道怎么样?你就别留着了,喝了吃菜。”
浪三把剩下的半杯酒喝进了肚,他稳稳地坐下,尽量装得若无其事,说话故意慢条斯理,他不怕喝酒,其实自他来内蒙,还没有好好喝一次酒,一是怕影响采访,二是担心女人晚上打来电话,听到自己说话语无伦次,又该往歪处斜处想。前天晚上他和女人因为睡觉地点说差了而吵完之后,他特想喝酒,但又碰上了石光这个滴酒不沾的男人,心里的酒虫还没有孵化出来就早早夭折了,今天碰上这个机会,他也担心自己喝多了会出洋相。一边的厍强不停地说:“天佐哥,你喝吧,我保证你安全回酒店,不会有任何问题。”
“有什么问题,实在不行就住我家,我家离这里很近。”李总一边给浪三倒酒,一边安慰着他。
“不用,真不用,不能打扰李总,酒店睡着舒服,我在别人家睡不着。”浪三想起在石光家睡觉的事情还心有余悸,他担心女人再次向他发难:“为什么不住酒店,住别人家里,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家里有什么?有美女吗?”
酒席在李总的大喊声中一浪高过一浪,每次一大杯,喝得浪三开始害怕了,他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喝酒,好像所有的酒精都被李总的一声大喊给吓跑了,流进他嘴里的只不过了无色无味的白开水。
三杯酒过后,浪三开始略显醉态,他极力控制自己的神态和语言,不停地喝茶、抽烟,来延缓酒精对身体的侵犯。酒过三循,浪三表面上泰然自若,心内开始产生了恐惧,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再多喝一口也许就会全面崩溃。他此时多想接一个电话,可以顺便到卫生间去处理一下自己的胃,他不停地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又放进去,心想:女人跑那去了?也不给我打一个电话,难道气还没有消?要不我主动给她打电话?不行,这样做等于不打自招,还是耐心等待吧。他预感到远在家乡的女人此时也正在玩弄着自己的手机,正在犹豫是否打电话。
当第四杯酒喝下去的时候,浪三的手机终于响了,他像捡到了一个宝贝,抓起手机就往外走,径直朝卫生间走去。
餐馆的厕所还算是干净,浪三站在小便池前,一边撒尿一边把手机放在了耳边,他断定是女人忍不住了,因为她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特别是浪三出差在外,她不打电话吵上几句心里就过不去。浪三心里早就想好了对付女人的话,他把手机放在耳边,里面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天佐,你在那呢?”
听声音是哥哥朗天明,这让浪三有点意外,这么晚上哥哥打电话有什么事?会不会是父母生病了?还是儿子出什么事了?浪三的酒醒了一半,他故作镇静地说:“我在内蒙采访呢?家里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哥哥停顿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是后天的飞机。”
“那什么?”哥哥有点结巴,“上次我跟你说的事。”
“什么事?”浪三的尿都快尿完了,哥哥还没有把话说完,“怎么啦?你说啊?”
“上次不是说朗坤结婚住我那里吗?我想过了春节就搬到爸妈那里了,今天跟你说一声。”
这一回浪三的酒彻底醒了,半个月前说的事情,那时还只是一个计划中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实施了,虽然现在离春节还有一段时间,但他到现在还瞒着女人,如果让哥哥搬进自己的房间,万一女人知道了,肯定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吵和打架,到那时该怎么收场呢?如果不答应哥哥的要求,那自己算是失言了,浪三又不忍心让哥哥无处安身。浪三停了几秒钟,哥哥在电话那头也没有催促,只是在默默地等待。
“你搬吧,你搬吧。”浪三像是无意识地说出了这三个字,他立刻变成了一个傻子,一个缺心眼儿,一个无比二的人。
“那我先收拾着,朗坤的装修公司已经找好了,现在正设计,打算过了春节就动工,你少喝点酒,注意安全。”
“知道了,拜拜。”
浪三挂断了电话,他仿佛听到一个重重的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那是哥哥的心掉进肚子里。电话那边的哥哥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微笑已经悄悄地爬上了他的嘴角,他真的感谢这个弟弟,在百忙之中,在自己身陷婚姻危机,在无家可归租房度日之中,以无比的宽洪大量和无私的容忍,让自己住进了他的房子。房子刚刚装饰一新,新贴的壁纸,新的衣柜和床,新床垫还有满屋子里新鲜的空气,现在都属于朗天明了。
浪三低着头走回了包间,大家一下子又拥了上来,这一次浪三抢了头条,他给每个人都倒满了酒,自己也学着李总的样子,大喝一声,把一大杯白洒倒进了自己的胸腔里,今晚他再也不会醉了,他变得一无所有,没有栖身之地,只有那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和那个让他又爱又怜的女人。
喝吧,使劲地喝吧,他要把世界喝到肚子里,他想起了自己我儿子冬冬。他的冬冬一定会安然无恙,如果有人敢去挤占冬冬的房间,他决不答应。
浪三等于自断退路,他心里明白,还有更可怕的事在等着他,是比失去家园更可怕的事情,他要赶快结束采访,马上回家,家里需要他,女人需要他,父母需要他,哥哥姐姐同样需要他,儿子冬冬最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