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东湖,除了西南面有推土车在运作,看不出开发的样子,甚至连靠山而建的民房仍旧安在,黄健峰绕有兴致地驱车围绕东湖兜了一个圈,然后在伸向湖中的曲径位置下了车,他老家离G城仅30多公里,自己在G城已近三十年,但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能静下心来走走,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刚才李佑翰的影响,他踩在石板桥上时,感觉到心虚。
王小进见黄健峰的神情严肃,与这个景很是不匹配,还以为是还在为那几个顽固不化的几家人而烦恼,走了二十多分钟,三人都停了下来,如同小孩的小山就在眼前,黄健峰不禁深深吸了口气,他还是在女儿很小很小的时候,以踏青的名义来过一次,那时正好是李佑翰讲的‘为惩罚湖母之女当年过错,也从此,每年春季三个月,水漫小山顶,与东面的山不得相见’这时,如今正值冬季,不但小山,连同小山形同孩童膝盖的位置居然真能看见虾米长长的脚。
李佑翰失声道:“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王小进被李佑翰的神情吓了一跳。
“没,没什么。”可李佑翰的脸色有些恐惧。
“李总,说吧。”
“黄董,听祖辈说,见虾魔现身便是G城遭难之时。我住在东湖多年,也从来没有见过今日这样的景观,这不是好事。”
黄健峰和王小进被李佑翰搞得有些紧张,黄健峰清了下喉咙,说:“世上本无神鬼之说,李总,你是个研究生,还是个专门研究数字的人,不会信这个吧。”
李佑翰的额头上竟然在冒汗,说:“是,不信,不信。”
黄健峰见这样,定了定神又把眼眼看向小山,他竟然看见小山眼睛处有泪水在流出来,黄健峰吓了一跳,把手伸向额头向上抹了几把,他虽不信鬼神之说,可有人跟他说过:人有三把火,如果遇见让自己害怕,或潜能力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就用刚才的动作连续三次就会提高自己的正能量。
再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黄健峰回头跟王小进说:“你说小山会不会有湖水喷出来?”
王小进不是个傻子,刚才黄健峰的动作他看在了眼里,巧的是,他懂这个动作,顺着黄健峰眼睛望过去的位置,他也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见黄健峰这么问,他哈哈大笑地答道:“这不奇怪的,即使水位再低,但谁知道山底山中会有多少空心或弯道,而这些真空地带储存了多少水,没有人知道,如果有突然间的喷溅,这不奇怪的,尤其是湖东南面正在搞工程,对山和湖面有振动不奇怪啊。”这一席话说得声音又大又在理,使心里头有些不安的黄健峰脸色稍微柔和了些,说:“回去吧。”
这一上车,见黄健峰的神情不对,谁也不敢说话,与刚才去时的气氛截然不同。
回到办公室后,黄健峰才真正回过神来,刚才王小进的话也告诉他:王小进并没有看到他看到的一幕。
今天真是太邪门了,这是怎么回事?
今天才接电话仅停留在‘意向’层面上,回头就听到了这么个传说,接着还看到那一幕?唯心的讲:如果是老天爷的授意,授意让我接,还是不让我接?
…
正在沉思间,暖暖走了进来,她端来一杯参茶,问:“不舒服?”
“没什么。”
暖暖笑了笑,说:“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还以为你累着了,没事就好,我先出去了。”
黄健峰示意让暖暖关门,百叶窗没有拉上,虽然可以看到他们的在里面,可听不到任何声音。
“暖暖,你去过东湖吗?”
“去过。”
“觉得那里怎么样?”
“很好,给人感觉很安静,也很有灵气。”
“灵气?!”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不知道,反正我有这样的感觉。”
“好还是不好的?”
“有种,嗯,对了,就是那种不可亵渎的感觉。”暖暖虽然不明白黄健峰回办公室后为何会突然细问这些‘八卦’问题,但她看得出,刚才这一趟的外出肯定与东湖有关,如果说李佑翰一直都是一副欠他钱的样子,那以往的王小进一直像盒万金油,今天回办公室时的神情也比较严肃。
“有无听过东湖的神话传说。”
“完整版的就没听过,即使上网查东湖的传说,也是多种版本。”
“哦,那,你所知道的传说是什么?”
“东湖一大一小的山为母子山,俩母子是为了等待捕鱼未归的父亲风化成山的传说。还有一种传说,发生意外时,母亲让孩子逃跑,但孩子未曾跑远被法术定型。”
“你信吗?”
“道听途说的东西,不足以全信,相信好的那些吧,我是这样看待这些东西的,也可能大多数人愿意像我这样想,所以才有各种传说。”暖暖见今天回来一直问的都是关于东湖的传说,而他们几人回来后神情挺凝重的,所以暖暖尽量往好的方面说导。
“下午随我去一趟市府。”黄健峰顿了下,声音柔和了些“今晚去你那,煮我饭。”
暖暖的脸起了红晕。
晚饭,餐桌上,问:“峰哥,今天在办公室你为什么会问东湖传说的事?”
“没事,只是忽然想打听一下。”
“没事就好,我只是见你们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时一个个神色凝重,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又担心又好奇,之后你又问了东湖的传说,会不会是见了什么?”暖暖一边往嘴里塞东西,噘着油腻腻的嘴说。
黄健峰见她这样,突然心情好了起来,说:“这么大块鸡肉也塞不住你的嘴?小八妹。”
“你叫我小八妹,可怜我堂堂一学府学子,还是高分毕业的优等生,你竟然说我是小八妹,身份降了十八层。”说话间,暖暖挑了块比较瘦的鸡给黄健峰,“给我吃浪费了,本来我也不想这么八的,但问题是那个小八男回来竟然也一句多话没有,我觉得奇怪了。”
“小八男,谁呀?”
暖暖‘扑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你不知道小八男是谁?不会吧,王小进咯。”
黄健峰看了眼暖,想起王小进在东湖跟他的解说,道:“那王小进也就对着你有几分真性情在,他是个人精来的,好在这人来没坏心,有几分义气,要不然,吃了你还嫌多骨头。”
暖暖含着嘴里的饭没吞:“不会吧,我觉得他算是没失本性的一个人,还好。”见黄健峰看着自己,吞了口饭,接着说,“其实,可能是你位置比较高,所有的人见了你都要迎合你的喜恶来说话,所以,搞得你看谁都披了一层皮,看不到真相,如果不是你这样跟我一起聊天吃顿家常饭,我说话时可能比其他人还要虚伪。”说完睨了黄健峰一眼。
黄健峰是比较喜欢暖暖跟他独处时的情境,因为很多小动作都会让他感觉年轻有趣,他打趣地说:“又不拿正眼看爷,信不信把你这对勾人的眼睛挖下来,省得害我。”
“大冤枉呐,大爷,你不是知道你沉闷时那个脸绷得刀都剁不进去,如果你给那脸色我看,不用刀,直接用你手上的筷子把我戳瞎我算了,我没胆看,也不想看。”暖暖说这话时,把椅子朝他的方向挪了挪,奈何椅子是黑檀木的,重得她无法用屁股的力量就能动得了的,由于突然发力,脸都涨红了,黄健峰看着她这样,赶紧起身,却没想把自己的椅子离暖暖更远的位置挪了挪。暖暖故意松了口气道:“原本请罪的,看来我可以省了。”说完还特意大大地喝了口汤,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离了餐桌,末了还扔下一句话:“今天本姑娘吃得撑着了,今晚你来洗碗。”
“好,明晚我再过来,反正,你买了好些套碗筷,到时一起洗。”黄健峰也吃完了饭竟然也离了餐桌,一丁点洗碗的意思也没有。
“你耍赖。”
黄健峰在她身边坐下,说:“来,爷给你说说今天发生的事。”暖暖一句话也没打岔,待他说完后,浅笑嫣然地说,暖暖起身说:“我还要洗碗,站在我旁边,我来跟你说是怎么回事。”
“你是罚我不洗碗也不能舒服地坐着,算你狠。”说完俩人都起了身。
暖暖把洗好的碗递给他说:“你们今天看到事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解释,一是从唯物,东湖水源连接外面的大海,既然这样,必有潮汐,这是很正常的,毕竟水底是什么世界,不像陆地这么一目了然,要不,怎么会有欺山莫欺水的说法,二是从唯心,如果传说是真的,我想小山的眼泪一定有所求,替他完成夙愿,而且非你莫属,你只需要立好心做好事就行了。”
这些当然听得懂,他也不是没想过,但从暖暖这么理所当然地语气表达出来,总是让他安心。黄健峰把碗放进消毒柜后,他从后面环抱着暖暖:“今晚爷不走,行不?”
暖暖想了想,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爷,办理好手续后再入住,可好?”
黄健峰笑着道:“今明两晚爷都想宠幸你,欢喜不?”
“嘻嘻,椒房之宠谁不想?但你得罩住臣妾才好。”暖暖回过身张开手臂,黄健峰替她解除了围裙,伸手刮了下她的鼻梁,说:“今晚我就罩住你。”
“流——氓!”
“别人骂我流氓我不承认,可你骂这话骂得格外动听,让我有兴致,你就骂吧,爷喜欢听。”黄健峰还真摆出一副惬意的样子。
却说回到办公室后的李佑翰他抽一块纸巾抹了抹汗,他知道今天的事必定会让黄健峰心存顾忌,他爷爷已经90岁了,还在与其他人一起静坐抗议,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他有劝解过他的父母和爷爷,不要与政府抗争,反正,他们一家是能全额拿到征收款的。但他的长辈们却执意不肯搬迁,余德兴亲自拿着征收文件和合同上门,也无济于事,不但不签名,还参与静坐示威。余德兴气急败坏地总结:真是一窝顽固不化的老东西。
别人不懂,他李佑翰是懂的,他家祖祖辈辈都是东湖人,喝东湖水长大,每天清晨一打开门,一股新鲜透彻的湿润的空气迎面扑来,使人精神振奋,即使赖床,也会有和着湖面雾气的空气从窗户的缝隙里渗透进来,让人睡得沉稳踏实,李佑翰儿时身体不好,每天都会让父亲赶他起床,让自家养的大黄狗陪着他沉着湖边跑上几公里再让他回来,后来,他母亲听人说,如孩子身体不好,可找人做场法事,将孩子过继给东面的大山,她会当自家的孩子一样庇佑。且不说其他,奇怪的是:自打他母亲找来老婆婆(年龄不大,但当地人对从事这类职业的人叫老婆婆),从东山向湖一面‘叮叮当当’做了一轮法事后,李佑翰的身体确实日益见好,再到后来这几十年,凡出生的小孩都会去山下祭拜,并点上一盏青油灯。当年李佑翰读完研究生后他母亲硬是拉着一米八四的他跪谢山神,下跪之前,他觉得很别扭,可他跪下后,却又明显感觉到了一种感恩和神圣,那次,他是很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也自此,他李佑翰有些相信祖辈对东湖的传说了,他不是不知道东湖板块的开发和改造,但他无力阻止,也因此,他今天特意给黄健峰说了这个传说,但后来的事,是他作为一个分管财务工作的人,他的观察力比其他人更细致入微,在黄健峰说回去时,他站在黄健峰的位置向小山看去,当时的他明明白白看到了小山形同眼睛处有水流出来,如同泪水一样。但很明显,三人,不,连同司机共四个男人,只有他和黄健峰看到了,到底是什么意思?王小进的解释从理论上来讲是站得住脚,但真的是这样的吗?从课本上学来的力学告诉他:就东南面那个工程力度,应该不至于能振动到东湖。想到这,李佑翰下班后开车去政府门前接上家里人一起回东湖尚存的家。原来他有避讳的,不知从何时开始,由劝慰到认同到支持,如果不是这样,他今天就不会这么好兴致跟他们讲东湖传说了。
家人上车后,李佑翰上车后把今日在东湖所见之事说给了家人听,原以为老爷爷会大惊失色,却见他眯着眼睛说:“不是什么异象,今天是腊二十,东湖水源系海,有潮汐现象是正常的,平时你们就看大片大片的湖面,没有观察到这些。”
想着今天几个大男人光天化日的居然吓了一大跳,不禁轻轻笑了笑,转眼间心里头形成了新念头。
“小翰,你说这政府怎么就不让老百姓好好活了?”
“爷爷,我跟你讲过多次了,他们又不是要填湖,只是在湖的一侧占用一小块地方,而且为此,还在城西建梓西湖呢。”李佑翰看着一脸倦意却又执着的爷爷说。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这块地方是个好地方,如果这块地方被他们占用了,以后会有更多的开发商进来,只怕到那时,东湖的大山小山都会真的哭了。再说了,梓西湖那是早该建了,G城这么大,原来城中央的那座山已被他们开发完了,平时爬山锻炼身体的人都没了出处,就是那个王子山庄,都把它建成什么样子了?什么安全小区,全封闭管理,结果活生生的搯断了那条山路,谁搞的那玩意?小翰,这缺德的事你可不能干,我还想抱曾孙子呢.”
听得李佑翰直吐舌头,他可从不敢告诉他爷爷在哪个单位干,只是告诉他,自己在一个大大公司做财务总监,这倒好,自从他爷爷知道什么叫‘财务总监’后,每周回来都要向他作述职述廉工作报告,末了总是用同一句话结束汇报:人家信得过你,你就得替人看好钱物,千万不能贪。每次作汇报的李佑每次都低眉顺眼,没办法,不要说陈述,哪怕是表情不对,这汇报工作那还得继续。
“再说了,梓西湖那规划得太小了,你说现在G城有多少人,还好意思到处宣传说政府搞个民生工程,环保工程,建了个美丽的梓西湖,也不想想,如果不是他们起了贼心,偷窃东湖,会想到去挖个梓西湖出来,要挖也行,就不能挖大些,就那在二三十亩地,也好意思叫湖,叫鱼塘还差不多,总是把老百姓当宝。”老人这席话听得李佑翰哈哈大笑起来,确实,梓西湖的面积是小了些,他有次听黄健峰无意说类似的话。
下车时,他发现爷爷的腿有些颤抖,李佑翰连忙下车搀扶了一把,说:“爷爷,以后你还是让他们去吧,一大把年纪了,别掺和了。”
一直没有多说话的父母说:“我们也劝过他,让他别去,但他不听,他说他不去,政府不会着急,我看,他去了,政府也着急,跟着我们这样下去,我们也怕他身体受不了,可他就是不听。如果真出了事,那就太不值了。”
“如果我这次能静坐到死,也算是为东湖做了点小事。反正,我活了这长岁数,怎么着都是快死的。”没想到一直惜命的爷爷会如此想,李佑翰觉得这事比他想像要严重。
一家人还在做饭时,有人在外问:“李大爷,吃饭了没?”李佑翰一听那鸭公似的声音就知道是余德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