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车轮上下的颠簸,他闲散自若的掀帘,神态惬意的望向窗外,雨后泥土与青草的气息若有若无的钻进我的鼻孔,似一条条丝带围拢在周身,让我没来由的心情大好,一手攀上车壁,弓起身子欲向窗口望去。
恰在此时,转过脸来,二人目光相撞,我下意识的动作一僵,无措的望他,春水映梨花般的笑意渐渐在他脸上荡漾开来,晶亮的黑眸流光溢彩,一双修长白皙却骨节分明的手放下帘子,轻轻将我拉到身旁。
他微低下头,一手自背后环住我,贴近我耳边说:“你感受到雨的气息了吗,那就是美的气息。人一生要遇到许多事,时时看得开,才能活的风生水起。你还这么小,或许不懂,可你要放开自己,让自己快乐,只要快快乐乐的。”说这话时,他眼光微微闪动,似有一颗流星砰然坠逝。
那时,我看不懂他眸中的情绪,品不出他心里的苦涩。直到多年后,高台之上万箭穿心,殷红彼岸花盛开一世,我的脑中光影纷乱,他一个又一个包容的微笑闪现眼前,才终于明白他此刻的寂寥。“只要快快乐乐的,只要快快乐乐的…………”这是他毕生许我的承诺,多少个萧索清夜,每每念及,凉殿孤影,无不泪如雨下。
两人的气息互相交融,渐渐铺开一层暖意,我的目光仍在他脸上好奇的游走着,他眼中笑意愈浓,竟扑哧一声轻笑出来:“看了这么久,看出我有什么怪异没?”“啊?我觉得你比我爹爹好看。”竟这般无知无觉的吐出一句,他闻言面上一阵抽搐:“哈哈哈,当真是童言无忌,不过看人可不是看美丑的,嗯?”
我懵懂的点点头,也对眼前之人渐渐消除了戒心,尝试着生涩的唤出一句:“师^师父?”他低下头靠近我,温和的说道:“对,是师父。答应师父,以后在师父这里快乐的生活下去。”言罢,他又转过身去,复掀开车帘,清风盈室,绿意盎然,我兴奋的趴在窗框上,伤,在一点点褪去。
车夫一声高亢的叫喊,马车应声而停,他说着:“到了。”便一手抱起我,下了马车,不远处,一座草堂在竹林中静静伫立,叶子随风响动,双脚触及松软土地的一刹那,光影摇摆,爷爷,父亲,母亲熟悉的脸庞飞掠而过,我知道,我就要新生了。
“明明才见到你半天,竟真觉得如自己养了四年的女儿,你我,真的是缘分吧。”他低沉醇厚的嗓音淡淡响起,我仰面望去,他墨发飞扬,一身光华。是啊,缘分,这座草堂,这片竹林,承载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无论天翻地覆,我从来,都感谢上苍赐给了我一个师父。
站在竹林前,他深吸一口气,似是很享受的摸样,抬步向前走去,我正欲跟上,忽见他停住脚步,缓缓回过身来,像一个慈爱的父亲,不,那时他就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在春风一样的笑意中向我伸出手。
一路上有不少白石砌成的台阶上,留有洒扫过后的淡淡水痕,衬着那些工艺精良的刻纹愈发清丽脱俗,我正专注于那形貌各异的石阶,一片葱茏的,勃发的绿,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包裹住我,苍翠欲滴的竹叶下尚有新生的嫩笋,教人一时间心神飞驰,怦然心动。
我睁大双眼,兴奋的问道:“这些都是自己种出来的吗?”他满眼的欣喜,亦沉醉在这一片幽雅恬静中:“这才能让人感受到生机,看着他们,我就会忘记一切俗世的烦恼,忘记自己是谁,只与这天地融为一体。”低头瞥见我迷茫的表情,他开怀一笑,揉揉我的头发,继而向草堂走去。
青瓦上铺陈的茅草此刻正有晶莹的露水点点落地,泛着柔和光晕的木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与西宫府那厚重庄严的朱漆大门,将我的世界一分为二。
阳光斜斜的打在一架线形流畅的古琴上,虽是年代久远,却是纤尘不染,矮几上的一摞典籍旁,一张榧木棋盘静静而立,那时怎知,这玄妙黑白,将带给我一段至真的感情,也一次次将我伤痕累累的心抚平。
那一刻,一种欣喜之感忽然自心底蔓延滋长,继而一发不可收拾,我仰面望向这个只有了半日交集的师父,二人目光相撞,倒影着彼此的影子。同样曜黑晶亮的眸子里,盛着独属于我们的默契。
他大步上前,在桌案旁的一架古筝上信手一拨,泠泠之声流泻而出,如丝带一般缠绕周身。他低低开口:“想学吗?”我定定望着这一室古朴悠远,又转而望向师父,幼童好奇向往的心性毫无掩饰的流露,他宠溺的笑看我:“忘记那些不愉快吧,你的路还很长,这些东西,足以让你脱胎换骨,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