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似衡脑袋清醒,立据字字珠玑,一点也不逊色。并且,他的这三个疑问,对赵沉深而言,似乎很难回答。
他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我回国的第一天,便在街头看见你们,当时我便坦然又坦然地发现,自己丧失了勇气,自信乃至资格,虽然后来你们的情况也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可是我眼神很好,看得出来你对她的情意,深刻,不容置疑。所以我相信,你可以许她一生安好。而我,在经历了两年的分崩离析后,已经再也回不过去,就算我可以假装再回到以前,可是我无法再照顾她,接她上下班,给她做饭,替她做家务,带她出去旅游,陪她逛超市和菜市场,包括穿越人海去拥抱她,或者只是坐在电影院里和她看一场电影,做她想做的任何一件事,这些对我而言,都变得困难甚至不可能,我想你也不会就这样放心把她交给我,更何况,我们都是男人。”
如果说前面说的都是废话,那么最后一句话大概是戳中了林似衡的心底了吧,大家都是男人,而且还是同一类男人,对余生的爱也不相上下,你说谁会心甘情愿输给一个明明很弱的对手呢?赵沉深深谙此理,他在揭自己的伤疤来给余生幸福。
林似衡沉默了很久,为最后一句话,为男人的尊严,也为赵沉深晃眼十年的爱。他问:“你觉得余生,会离开你吗?”
他很确定,这个可能早已经确定的答案,他在给自己机会,有可能这辈子都走不出来的机会。
“我会想办法,让她离开我。”说到此处,赵沉深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继而就是满眼的湿润,他极力去忍,甚至闭上了眼睛,可是悲伤溢于言表,他的表情出卖了一切。
林似衡还是沉默,他知道余生之于赵沉深,是怎样的存在,自然也会知道赵沉深之于余生,是怎样的存在。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两年里余生精神崩盘的状况,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可以由任何人支配。
他无法想象,如果当时他没有果断终止生物所的研究,而她又是那样清晰地抗拒陆逍遥的接近,那么又会有谁,在那样两年里出现,然后夺走她的一切?想都不敢想,就这样吧,林似衡想。
于是,在一段很长的静默之后,道:“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你可以先听我讲完,或许你会改变你的主意。”
赵沉深闻言,怔忪,他已经没有了想象力,却听见林似衡森冷的声音穿过耳畔,“你不在的两年里,余生得了精神分裂症。”
“她白天精神充沛好似正常人,四汇和德克两边跑,还兼顾总公司,一点疲倦的神色都没有,晚上却精神崩溃,抽烟酗酒,呓语低迷,发疯,她晚上从不出门,就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一夜又一夜地折磨自己,把自己变得形销骨立。我送她去医院的时候,她发了疯,人人对她避之不及。很抱歉,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抗拒医院。后来陆逍遥和我说了很多你们之间的事情,说实话,我并无信心,而事实上,我的猜想是对的。这两年我和她在一起,她没有一天爱过我,她只是眷恋我和顾清恒相似的面庞,汲取我身上类似亲情的温暖。我想你也是知道的,顾清恒对她而言,有多重要。”
沉默,一潭死水般地沉默。
赵沉深双手覆在脸颊上,已经神色凄迷,精神分裂症?天呐,她这两年到底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过来的啊?还要忍受自己这样无端的冷漠和抗拒,而且,可能这样的时间里,她还在承受生病的苦痛?赵沉深想到此处,已经不能自已,不由地低吼了一声:“我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他愿意花多一个小时,一天甚至一个月,慢慢地赶去机场,也不至于为了赶那十分钟在盘山公路上飙车而彻底地失去了余生两年。是的,他那么着急,就是为了能早点见到她,那种在出国以前就膨胀的危机感越来越近,他害怕她出事,所以迫不及待地开了几天的会都没休息,一结束就自己驱车而去,谁知道,原来这种危机感是降临到他自己身上的。
自己清醒的那些日子里,他就在不停地想,她现在还好吗?在干什么?会想念自己吗?很多很多,幼稚又可笑,可是他从来没想过,她会这样的不好,不好......
他已经记不得是怎么走出那家咖啡馆的,只记得林似衡临走前意味深长地一瞥,那样冷冽的目光里包含着严重的意思,“我想你也不希望她再疯一次。”意蕴深沉,沉沉地压住他的心房,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轰隆......”雨势来得迅疾,转眼乌青的天色黑压压地沉下来,暴雨如期而至。赵沉深站在小区的门口,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
雨水顺着发丝滑下来,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脸上,冰凉地渗透到骨子里。他却好像没有知觉一般,静静地站在雨里,沉思,又沉思......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亮了一些,但依旧黑暗无边,赵沉深抬头去看,原来已经晚上了,不知道余生现在怎么样了,想着便往公寓走去。
及至门边的时候,才发现浑身湿透了,这样进去未免让她担心,心下还在犹豫,门已经大开了。
余生裹着薄毯,冷冷淡淡地看向他。
赵沉深始料未及,幽幽地看过去,却被余生的视线深深地扎到。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如何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余生也是这样冷静地看着他,其实她的心里是很痛很痛的,尤其在看见他浑身湿透的样子,想来一定在雨中淋了很久,否则,如他一般的男子又怎会这样地狼狈?
可是,即便心中疼痛难忍,但是一想到他对自己的置之不理和抛弃,就更加怨恨他了,她实在想不到,这两年他宁愿独自一人承受这么大的痛苦,也不愿意让她一起分担,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心吗?
其实,应该不是的,她心里很清楚,很明白,爱了这么些年的两个人,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可是,还是很怨恨,很生气,很遗憾,很多很多......
情绪住结于心,她自然不能坦然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