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火,随风播散,最后大概会出现两种结局,要么是在传播的过程里,风吹得流言小火苗奄奄一息,忽明忽灭的挣扎两三次后化为灰烬,要么就是小火苗借助风的力量,天时地利的将自己弥漫成滔天大火。
显然,吴思很不幸的历经了第二种结局,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架在流言炭火上的一串羊肉,被来来回回的转着圈烤着,正烤到外焦里嫩、金黄流油的地步,或许撒上一把孜然就可以被旁观者分而食之了。
孙晓凡摇摇头:“其实,你描述的不对。”
吴思有些动容,莫非此事尚有可以挽救的余地?她看着一脸正经和严肃的孙晓凡,于是难得配合的挖了挖靠近孙晓凡的那只耳朵,做出一副随时准备洗耳恭听良言妙计的样子。
孙晓凡耸耸肩,欲言又止。
吴思了然的又眨了眨刚刚被自己揉红的两只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放光彩:“我这双泫然欲泣的眼睛里装满的全是崇拜和求知欲,过满则溢,再多加一点只怕会影响我们玻璃般透明的友谊。”
孙晓凡喝一口面前的茶水,老老实实回答:“我只是觉得用烤乳猪形容你自己的话,更为贴切。”
“啪!”
“???”
“玻璃碎了。”
“......”
自上次赵涵推开英语A2班那扇历经岁月的大门,伴随着“吱呀”一声,舆论的大门也仿佛随之打开,铺天盖地的猜测和臆想纷沓而来,将吴思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其实,这本是一桩小到不能再微小的小事,本不应该想向如今这样在校园里传播的人尽皆知。汤孜平感叹命运的不公,同样是小事,为什么发展的方向截然相反?就在同一天,她曾怀揣着慈悲心肠和普度众生的情怀拔掉了宿舍门前松树下一颗与之争夺养料和空气的杂草,但是至今默默无闻。自此,她对“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句话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仔细想来,她们大概都忽视了帅哥的影响力,尤其是一个身后充斥着众多饥渴的目光而又一反常态的帅哥。如果孙晓凡是一个如太阳般耀眼、热情的人,那么赵涵就是一个如湖水般平静、温柔的人。或许我们不能理解一向谦卑有礼、笑如春风的赵涵前几日扰乱课堂的举动就像我们不能理解一位温润如玉、风姿特秀的翩翩佳公子在本该吟诗作对的时候,手舞足蹈的念出了一段声情并茂的RAP。
为了避免被如火的流言灼伤,吴思最近一直坚持“两点一线”的优良作风,,下了课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回宿舍,从这种行为我们不难想象出未来的吴思在一天工作结束后就急忙赶回家为夫君做晚饭的贤惠模样。此时,贤惠的吴思同学正躺在床上啃苹果,头下还枕着一叠刚刚从阳台上收回来的干衣服,她在苹果核洗衣液的清香中愉快的翻了个身,翻到一半觉得临时搭建的枕头好像有些不够高,于是伸手揉了揉、推了推头底下的衣服,在一堆增高的皱痕中成功的翻到左边。
眼前出现一个略显纠结的红色毛线团,是吴思织围巾剩下的,昨天她把好不容易完工的围巾送给孙晓凡的时候,果不其然的看到他一脸嫌弃的表情。孙晓凡端详了整条围巾歪斜不匀的针脚以及两端冒出的参差不齐的毛线头,十分忧伤:“我如果把它绕在脖子上,别人会不会以为我们家破产了?”
说起这条围巾的来源,还要追溯到三天前孙晓凡以伤残之躯对吴思的胁迫。当日,吴思路过篮球场,恰好看到赵涵和孙晓凡正在层层叠叠女生的包围圈中打篮球。她想,照着目前场上两双白花花的胳膊和小腿赤裸裸的诱惑来看,自己应该能风平浪静的穿越,只是在下一秒望向篮球场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早已在里里外外女生红外线似的目光下做了全身检查。
人群中渐渐传来议论声,吴思听到这其中夹杂自己和赵涵的名字,她叹一口气,发现赵涵竟然慢慢转过身来看向自己,可能议论声也传进了他的耳朵。眼看着她和赵涵的目光就要相遇,电石火光之间,吴思急中生智,叫出一声:“孙晓凡!”
然后,“砰”的一声,一颗篮球从吴思眼前飞了出去。
据孙晓凡自述,他当时刚刚从赵涵手中抢过篮球,正将投篮的动作做到关键的一步,准备伸出手将篮球投进篮筐,猝不及防的听到吴思叫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还是应该放弃,情急之中堪堪收回自己的手,不想却硬生生的拉伤了自己手臂的肌肉。讲到这里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表示这将会有多少怀揣梦想的少女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看不到自己投篮的飞扬身姿啊,言辞之间的语气甚为惋惜。
吴思嗤之以鼻:“你还真是娇弱。”
孙晓凡不为所动,摸了摸自己有些发凉的脖子,说道:“要不你亲手织一条围巾来聊表歉意。”
吴思白他一眼:“做梦。”
孙晓凡哼哼两声,语气拿捏得刚刚好:“真的有点疼。”
吴思将视线从孙晓凡手臂上的膏药贴移开,抬头看向头顶的月亮,语气有些软下来:“明天买一条送给你。”
孙晓凡伸出手臂放到吴思眼前,将衣袖拉得更高,白色的膏药贴彻底暴露出来:“买的东西没诚意”,话到一半,状似无意的将五指下垂,晃了晃自己的手臂,用有气无力地语气继续道:“没有天理啊,罪魁祸首完全没有怜悯之心。”
吴思皱紧眉头,确实她心里有些愧疚,可是她不知道怎样表达,也不知道怎样放低自己去附和别人,从十一岁那年起,好像她就再也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了。如果孙晓凡想要一条围巾,这未尝不是一个弥补的好机会,但是织围巾对于她来说就和母鸡像雄鹰翱翔天空一样困难,这完全和一直锄地的农夫突然去绣花没有两样。她想起汤孜平前不久在一个小时之内就成功的织出了一条柔软靓丽的围巾,咬咬牙:“下不为例。”
两个昼夜的奋战和几次拆开后重新来过的调整,吴思总算是在汤孜平的指导下织出一条勉强能够入眼的作品。如果此时有人问吴思:“对你来说,和起床一样困难的事情是什么?”相信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织围巾!”
吴思起身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略一偏头就瞧见镜子里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她挑挑眉和将镜子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在出门前找出了一副黑色的镜框遮掩住自己有些发青的眼圈。
进入冬季,白天越来越短,黑夜的降临越来越早。路灯慢慢亮起来,昏黄的灯光在傍晚灰黑的环境下有些模糊,仿若光圈周围缠绕着一团半透明的雾霭。吴思的影子在相隔不远的路灯下被拉长,缩短,然后再拉长......一路走过,与地面上光秃错节枝干的影子相伴、相随。
路过图书馆,吴思余光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走过来,她心里暗想,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想完赶忙揉揉自己的眼睛,揉完之后发现那个身影愈加清晰,于是抬起手再次揉了起来。
赵涵的眼睛含着笑:“别揉了,确实是我。”
吴思放下揉眼睛的手,面不改色道:“风太大,眼睛进沙子了。”话未说完,一位跑步的同学路过,远远地还能传来抱怨声:“怎么一点风都没有,热死我了......”
“......”
作。为流言的两位主人公,若想证明自己的清白,避而不见是最佳选择,倘若见到了也应该将对方视作空气或者两个人在避人耳目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相见。吴思是这样想的,也正打算这样做,可是她还没有执行,计划就被赵涵扰乱了,看他一脸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表情,不由让吴思有一种孺子不可教的挫败感。
赵涵一阵沉默,问道:“你最近该不会是在躲我吧?”
吴思抬头挺胸,一本正经的回答:“没有的事。”
赵涵看她一眼,淡淡一笑:“也对,你一向不是在意旁人眼光的人。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吴思一愣,默默道:“去学校外面吃晚饭,我......”话到一半,她看着前方的景象,又有点愣住了。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傍晚,昏黄的光线下出现了这样一幅温暖浪漫的画面。那是一对情侣正在相拥的身影,路灯下,两个人优美的影子在他们的脚边交融为一体。
吴思看到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背对着自己,穿着黑色的大衣,深色的牛仔和一双棕色的英伦短靴,整个人被衬托的欣长挺拔,只是他修长的脖颈大方裸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自己肩上柔和绵软的围巾。在他怀中的女孩子看不清眉目,大约是在抽泣,微微颤动的肩膀在男孩子环绕的手臂中显得越加单薄。无论在谁看来,他们都像是众多普通的情侣一样,两个人在争吵之后,男孩子正轻声安慰耍小脾气的女朋友。吴思如同其他路过的行人,匆匆一瞥,只是她却意外地看到缠绕在女孩子脖子上的红色围巾,一条底端冒出参差不齐毛线头的红色围巾。
她才知道,原来这两个人是孙晓凡和迟清清。
吴思向上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记起前两日自己这条红色围巾时遇到的一件小事。夜深时,宿舍里很安静,偶尔传来汤孜平翻身的声音和一句呓语,她坐在书桌前看着银色的长针和纠结的红色毛线发愁。书桌上台灯莹白色的光吸引来几只不知名的飞虫,挥动着透明薄弱的小小翅膀,欢快的在微热的灯泡旁飞翔起舞,划出一圈圈圆形的轨迹。明亮温暖的灯光下,它们仿若找到自己的依归,不肯离去,却不知这是通向死亡的华丽盛宴。第二天清晨,吴思在书桌上找到它们小小的尸体,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它们碰撞灯壁时发出的“啪啪”声响,像是在表达自己当时幸福的心情,更像是死亡前的悼鸣音。
红色的围巾随风飞扬,第一次,吴思觉得也许自己就是那些长长短短的毛线头,如果孙晓凡是那条围巾,那么自己从来都在孙晓凡的世界之外。可是,她不想剪掉。
她想,这样也好。
我喜欢你,可是我不想让你知道。
赵涵顺着吴思的目光看过去,微微一愣,他看着低下头去若有所思的吴思,做出轻松地笑:“小姑娘没见过别人谈恋爱吗?”
吴思抬起头,也是一笑:“真是不好意思,我还是一个年轻可爱、单纯善良的小姑娘,没见过这种香艳的场景,早知道的话,我就闭上我清澈如水的眼睛了。”
赵涵“噗”的笑出声,瞅她一眼:“你以后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