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这是一个让多少从周一挣扎到周五的学子死灰复燃的神奇日子。汤孜平说,她在大学里没有什么长期、远大的目标,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在每周一准时而又坚持的出现在自己的脑海,就是希望这个周末能快点到来,四年来从未间断,这也算是一种持之以恒了。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桂花香气,飘渺而又绵长,不时传来着枯叶飘落后与地面撞击时一声清脆微小的响声。清丽悦耳的鸟鸣音夹杂在学校沸腾的人群声中,仿佛受当下热闹轻松的氛围感染,这些不知名的鸟儿蹦蹦跳跳的扑腾着翅膀,来来回回的穿梭在沐浴金色阳光的绿叶、枝头,连声音都比往日更加自由响亮。如果沉睡的公主在王子深情一吻后醒在这样的时刻,只怕会误以为等候在门外、将要驾着华丽的马车接她回到城堡是盛装打扮的春姑娘。
相对于周末两天,其实吴思最喜欢的是周五傍晚下课后的时光。就像昨天,她可以在晚饭后悠闲地捧着一杯奶茶到处闲晃,不必再急匆匆的赶回教室去晚自修;可以像学长学姐们一样,在昏黄的路灯下漫步、在五花八门的夜市里逡巡。而闲暇的周末又没有来临,对它还抱有无限的遐想和打算,总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充满自由和阳光,总觉得自己在未来是欢乐幸福的,不必担心它像夜空里绽放的烟花一样,转瞬即逝;也不必忧虑它像花坛里悄然盛开的木槿花一样,朝开暮落。
早上十点半,合上眼皮整整十一个小时的吴思还是被饿醒了,她有些无奈的睁开眼睛,同时伸出手胡乱的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她打开手机,亮起的屏幕随即跳出来提醒,是来自于孙晓凡的两条未接电话和两条未读短信。她翻开其中一条八点二十六分传过来的短信:“怎么还在睡觉?又不吃早饭?你是不是只喜欢自己的大脑啊?你看看你把自己的大脑溺爱的多么迟钝了,难道还要让它一直休息,然后生锈吗?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胃的存在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它的感受?它每次都兢兢业业帮你消化双人份的食物,你到底把它放在什么位置?”
第二条短信是刚刚传过来的,只有一句话:“起床后先喝一杯白开水。”
吴思透过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大概就可以想象出孙晓凡的样子,一定是从最初的慷慨激昂变成最后的一边打字一边无奈的叹气。高中的时候,孙晓凡就经常对吴思的某些不好的习惯进行说教,一开始他都是信心满满、理由充分,就像在参加演讲比赛时滚瓜烂熟的背出一篇有针对性的议论文,但最后的结局都很类似,就像现在这样一顺应她的坏习惯告终。
吴思又在床上赖了半个小时才慢腾腾的起床,在白瓷杯里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自己的书桌上。
孙晓凡到达吴思宿舍楼前的时候,第一波吃完午饭的人已经剔完牙准备午睡了。孙晓凡望着眼前明显睡眠过多的吴思,笑着摇了摇头,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吴思:“这是早上在学校对面那家粥铺买的,过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应该变凉了,你热一热再吃吧。”
吴思有些惊讶,到不是因为孙晓凡知道无论时间推迟到多晚自己早晨也一定要吃粥,而是他竟然知道自己最喜欢学校对面那家粥铺的。她接过袋子,眼角的余光扫过孙晓凡身边的短发女生,一时觉得有一个词可以很好的形容面前的两个人:郎才女貌。
女孩子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掩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神情,糯糯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刚吃了一块甜甜酥酥的桂花糕:“晓凡知道我爱吃牛奶蘑菇粥,早晨就帮我去买了一份,不巧我吃过早饭了。既然你没有吃,我们就顺便帮你送过来了,不知道你爱吃牛奶蘑菇粥吗?”
吴思心下恍然,淡淡道:“其实不是很喜欢,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女孩子笑了笑,弯弯的眼睛让她看起来有些纯真,她用细白的手指挽住孙晓凡的一条手臂:“不用谢。”说完状似无意的挺了挺胸,又天真的对着吴思笑了笑。
吴思扫了一眼面前波澜壮阔的画面,挥了挥手告辞,到了宿舍门前恰好遇到了刚从食堂回来的汤孜平。汤孜平看了看吴思手里的袋子,又看了看自己手里从食堂打包带回来的馄饨,想了一下,还是塞到了吴思手里:“想不到孙公子动作这么迅速。”
“嗯?”
“迟清清啊,站在孙晓凡旁边的那个,刚才不是还和你说话的吗?”
“哦,你是说那头乳牛,原来是她。”
“......”
回到宿舍,书桌上的那杯开水已经变得有些冷了,吴思仰起头一口气喝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刷完牙,牙齿上还残留着些许的牙膏,她觉得口腔里有一丝隐约的甜味,待细细品味,又有一点涩意。打开孙晓凡送过来的那份粥,果然是牛奶蘑菇粥,她把热好的粥推到侯婷婷面前,嚼着馄饨说道:“你中午吃的太少了,再吃一点吧。”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
有时候,我们意识到流年似水,可能并不是盯着日历上的数字而感慨,或许当气温突变,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已度过了那么多日复一日的平淡时间。值此秋冬交季的时节,昨天还是清风和煦、温暖如春,可能今天就气温骤降,狂风凛冽,让人有一种提前进入冬天的错觉,然后我们就开始怀念起那些阳光明媚的日子。
到了十一月末,天气已经很冷,渐渐显露出萧索之意。学校里桂树的叶子和花瓣都已经落光,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在清冷的空气中恣意生长,偶然间可以看到一两片枯死的树叶挂在枝头,冷风吹过,撞击着寂寞枯裂的枝干,发出干燥清脆的响声。青石花坛里的冬青树却在此时带来层层新意,嫩绿色的小小圆叶密密麻麻,偷偷的观察着周围发生的一切。枝头的叶子还没有完全展开,小小的缩在高处,远远望去,就像是冬青树的枝头开除了嫩黄色的小花。
汤孜平裹着一件厚厚的大衣站在窗口,她看着对面道路上抱着胳膊的行人哈处的一团团白气,说道:“今天好冷啊。”
朱心正抱着枕头缩在墙角,闻言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赞同道:“看来气候变暖的传言不大准啊。”
对面走过来一个身穿超短裙、格外清凉的女生,汤孜平指着和自己明显不是一个季节的女生,缩了缩脖子:“她怎么不嫌冷啊?”
吴思向窗外瞅一眼:“她心热。”
“......”
窗外传来风吹动树枝的呼啸之音,不时还夹杂着树梢拍打玻璃发出的“啪啪”声。四个人一齐缩着脖子不愿意出门,附加上肚子发出的一声声长鸣,颇有一种饥寒交迫的风采。
凡事总会有办法解决,尤其是维持生计此等重要大事。“剪刀石头布”的解决方案很快的便让时运不济的人浮出水面,吴思望着自己手里凭空多出来的三张饭卡,默默的扣紧了大衣的扣子。她哆嗦着一路来到距离她们宿舍的第四食堂,见到排起的一队队长龙,不由想起了刚才三个人把自己送至宿舍门前时的目光,完全是在农民工讨薪失败后包工头的那副无奈同情又暗含喜悦的眼神。
赵涵刚刚走进食堂就见到身穿蓝色大衣的吴思,双手插进衣服大大的口袋里,正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子。赵涵顺着吴思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她棕色的短靴最上排的的鞋扣中间是一圈松散的鞋带。他走到吴思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见她转过头,温柔的一笑:“怎么自己一个人?其他人呢?”
吴思挥了挥手中的饭卡:“在这儿呢。”
“要买这么多份?不怕排在后面的人扎你的小人吗?我帮你吧。”
“既然你那么坚持,我就勉强同意你帮我了。”
“......”
赵涵看着自己手中多出来的四张饭卡和吴思空无一物的手掌,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摇头,他把饭卡还回去,同时把自己手里的两本书放到吴思手中,笑道:“找个位置坐下等我吧。”
吴思坐在一处空座位,百无聊赖的颠了颠手中的两本书,想到自己教科书的厚度和质量,就更好地理解了“薄如蝉翼”这个词。医学生的教科书素有“板砖”之称,汤孜平一度认为医学院相较其他学院之所以那么和平和肃杀完全是教科书的功劳。若有不良学长入本学院图谋不轨,每位同学都能扔出十几块极具杀伤力的“板砖”,只怕立刻就会血溅当场、死伤大片。
吃过饭,赵涵把手里颇有分量的袋子交给吴思,说道:“我的书你先暂时帮我保管一下吧,晓凡刚刚打电话叫我去篮球场。”吴思点点头,抱着赵涵的书回了宿舍,打开门就见到了三双饥渴的眼睛,强烈的目光堪比正在戒毒的人想到毒品时的饥渴。
吴思一向奉行“早晨多睡一分钟,智商提高十倍”的原则,所以如果第二天早上有课,她都会在临睡前提前把教科书找出来以节约早晨宝贵的时光。像往常一样,她翻出书桌上的英语书,不经意间却看到仍然躺在自己桌子上的赵涵的书,她略一思索,也把它们一齐塞进了书包。平时除了英语课,吴思、汤孜平、朱心和侯婷婷都会在同一间教室一起上课,而四个人一般都会坐成一排,据说这是为了缓解某些尴尬的时刻,比如今天的解剖课上,吴思一不小心盯着窗外吃红薯的一位同学就分了心,直到目送这位同学吃光红薯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才回过神来,可是她却不知道一直站在讲台上念书的教授到底念到了哪里,遂略一偏头,问向左手边的汤孜平:“老师讲到哪里了?”
汤孜平放下手中一直在圈圈点点貌似在画重点知识的铅笔,收回聚焦在教科书上的目光,缓缓摇头:“......不知道,”偏头又去问左手边的朱心:“讲到哪里了?”
朱心:“......不知道,”偏头问左手边的侯婷婷:“讲到哪里了?”
侯婷婷:“......不知道。”
四人:“......”
学校为了提高新生大二学年时四、六级英语考试的通过率,在开学后不久就组织了所有的大一新生参加了一场英语考试,并根据笔试成绩将新生们分为了三六九等,择优进行重点培养。四个人最后被分在了四个不同的班级,吴思在A2班,朱心和侯婷婷分别在A6和A8班,汤孜平在B2班。这种安排曾经让汤孜平非常不满,她认为这是对她严重的侮辱。
侯婷婷:“没关系,一时的成绩不代表永远,就代表了两年而已。”
朱心:“谁让你考试时睡着了来着。”
吴思摸摸汤孜平的脑袋:“放心吧,一般不会有人把B2倒过来读的。”
汤孜平抬头挺胸,趁机报复:“我怎么会在B班,我明明是C罩杯啊。”
朱心、侯婷婷、汤孜平默默地低下头:“......”
吴思的英语老师刚刚从加拿大回国,张口就是“我们加拿大”怎么怎样,同学们集体都认为这是她倒时差顺带着倒出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倒就倒了两年。另外,她还很喜欢给学生描绘自己在加拿大的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同学们,我们加拿大的夜景特别漂亮,我刚刚到我们加拿大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看夜景。我们加拿大的那些灯饰也特别漂亮,我家门前的松树上就挂着一盏特别漂亮的灯,就像我们我们加拿大酒店里那些大吊灯一样。这盏灯一直挂在树上整整两年,在我将要离开我们加拿大的时候,我特别想要仔仔细细地看一看这盏在我们加拿大一直陪伴我的灯,于是拿出我在我们加拿大买的照相机打算拍几张照片,刚刚走到树下,突然就听到......”
“砰”的一声,惊醒了一教师昏昏欲睡的学生。
一位同学擦着嘴角的口水,迷迷糊糊的问身旁的人:“怎么了?灯掉下来砸到她了?”
教室里此时因为这推门而入的声音变得特别安静,大概是这句话被老师听到了,她的脸一阵发白,压抑住自己的不满,皱着眉看向门边的赵涵:“你有什么事?”
赵涵抱歉的一笑:“对不起老师,我没想到这扇门那么难推开。”
老师看到赵涵花一样的笑容,老脸又一阵发红。
赵涵接着抱歉道:“对不起老师,抱歉打扰您上课,不过我实在有急事找吴思,其实我现在正在上课,但是我的书在她那里。”
吴思看着站在门旁的赵涵,一时思绪飘飞,忽然就想到第一次见到孙晓凡时的场景:
那时候是九月初,高一刚开学几天,也是一节英语课。
夏末的气温依然很高,太阳像是一块煎在油锅里的南瓜饼,热热的,红红的,照在篮球场旁的一排水龙头上,返出橙黄色的光线。明明上课前还有那么多人围在打开的水龙头边,而此刻蓄积在水槽里的水却早已蒸发的干干净净。不时传来几声蝉鸣,听起来都是烦躁沉闷的。教室上空的电风扇吱吱呀呀的转动着,缓慢的仿若被灼热的空气阻滞了它原本该有的频率。讲台后的老师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努力提高音量,沙哑的嗓音在教室弥散开来。
“报告。”
一个好听的声音打破这份闷热,吴思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男孩子怀中抱着一摞高一的教科书站在门口,白色的T恤被胸前的书挡去了大半,露出袖口一圈黑色的图案,一条宽松的淡蓝色牛仔裤衬得他更加清爽修长。
“怎么开学几天才来上课?”老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先找个位置坐下听课吧。”
孙晓凡抱着书穿过满室的目光来到吴思身旁的空位置停下了脚步,他的身后恰是窗户外拂地的杨柳,柔软的枝条垂顺而下,缀满了小小的碧绿色尖叶,一树绿色的秀美长发仿佛是孔雀倒挂的漂亮尾巴,在阳光下泛起莹润的光泽。他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窗外一阵风吹过,枝叶轻轻舞动,霎时,碧绿漫天飞扬,一丝清凉拂面而来。
他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汤孜平曾经问吴思:“皇甫尚说他对我是一见钟情,我不相信,这种事比商场里叫你美女的营业员还不靠谱。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吴思当时看着汤孜平眼睛流露的怀疑没有回答,可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她相信。
从三年前遇到孙晓凡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相信。
吴思下了课回到宿舍,倒了一杯开水给自己暖手。侯婷婷跑进来,拉着吴思追问:“听说今天赵涵在上课的时候跑到你们教室找你要书?有人说看到了夹在书中你写给赵涵的情书,是真的吗?”
吴思:“......这个......”
朱心跑进来关上宿舍的门,连手中的书包都来不及放下:“听说今天赵涵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拒绝了你那位留洋回来的年轻女老师的表白?她们都说这是因为赵涵喜欢的是你,这真是一个三角恋的故事?”
吴思:“......”
汤孜平一脚踹开宿舍的门,风风火火的跑到吴思面前:“喂喂,听说今天赵涵在你们上课的时候到你们班单膝跪地向你求婚?全班同学还站在两旁帮你们洒玫瑰花瓣、老师做见证人?她们说求婚的钻戒又大又漂亮,是多少克的?钻戒在哪?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噗”的一声,吴思把刚喝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