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我们却总是发现,我们压根儿就不知道命运为何物,就像是路就在你脚下,你却始终不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
当你习惯了机械的生活,你会发现它会比你想象中过得要快得多。当时间走到二〇一〇年八月十四号这一天,我终于再次无法忍受每天重复做同样的事情,每天只能对着机器说话,甚至你满车间都找不到一个和你有共同语言的人。尤其在这里,甚至我的高中学历都变成了一种可以被人歧视的特性。
在底层社会中,反智主义的倾向是极其普遍的,尤其是当他们得知一个学历比他们高一点的人正在做和他们同样的事情的时候。他们会在背地里讨论:“看,那个戴眼镜的,高中生呢,不还是和我们一样,上学顶个×用。”
终于我还是逃离了,当我确定银行卡里的钱在上交家里一部分后足够我生活一阵子,我再次辞职了。
这次我不想工作了,我只想一个人租个房间,然后多看看书,或者多写点东西。如果说我还算有梦想的话,那么我的梦想便是当一个作家。
我在靠海的地方租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房间,在这里我开始读胡适,开始读王小波,以及西方那一串作家的作品。同时我也开始看西方哲学史,以及尝试着如何去写一部完整的小说。我当然知道我欠缺很多,作家也绝不是一蹴而就,而是需要广博的知识积累、丰富的人生阅历以及高超的写作技巧还有那神乎其神的灵感的。我试着向数家刊物投了几次稿,无有所获,但却从未觉得留有遗憾,因为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接近梦想的事情。
就这样读读写写度过了一个多月,坐吃山空终归让人感到不踏实了,于是我决定在冬季到来之前,再去找份工作,免得到时连买衣服的钱都没有。
我出门逛了一圈,发现周围有很多网吧,于是我想到我可以做个网管,这样不仅可以免费上网,而且还意味着我守着一个巨大的资源库。简单面试后,我有了第四份工作“网管”。
凭着对电脑的了解,以及好歹也算见过世面褪去了不少学生时代的稚气,这份工作还算得心应手,甚至一度还认识了很多网吧的常客。有打游戏烧钱无数的富二代,也有一身痞子气几次在网吧动手打架的混混,还碰到过凌晨在网吧后面野合的情侣。
通常午夜零时一过,为需要通宵上网的人开通“通宵”后,后半夜就基本很少有人来了。而我也正式开始忙我自己的事情。看书,看电影,以及看网易的公开课。有时也会有堕落的时候,会玩一晚上的《剑网3》或者《植物大战僵尸》。
二〇一〇年十一月十一日,光棍节,按农历算,那天正好是我的二十一周岁生日,没有女朋友,没有好工作,更没有车,亦没有房。
我就这样在网吧混迹了四个多月的时间,开始明显感觉到继续待下去,我可能很快就要废掉,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办法向家人交代,毕竟网吧在他们眼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二〇一一年二月二十五日,刚过完年回来没多久,我就离开了我的那些狐朋狗友,在家人的劝说以及我哥的要求下再次去了省城。
我终究还是摆脱不了对家人的依赖,我回到了省城找我哥。他过去在省城的一年里,跟一个师傅学会了安装复合木地板,每安装一个平方米的地板可以挣到三块钱,每安装一根踢脚线也可以挣到三块钱,而一套三室一厅、建筑面积一百平方米的房子,可以挣到三百多元。这也是一个熟练的地板安装工人正常的工作量。工资日结,来去自由。当店家卖出地板,自然就会打电话叫你上门安装,安装完成客户满意并且收回全部钱款后,你就可以按平方数从店家那里收取工费。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保证每天都有活干,而且每个活大小都在六十平方米以上,理论上每个熟练的地板安装工月薪可以达到一万。
我和我哥挣得最多的一天是给一个复式的房子上下两层安装地板,同时包括楼梯(楼梯按层级额外收费),那天我们挣了将近八百。
我用了差不多一个半月的时间学会了安装地板以及踢脚线,我喜欢这种自由的生活,只要自己掌握了一门技艺,你就不隶属于任何人、任何部门、任何团体,而且利益也相对丰厚。
二〇一一年二月二十五日,我获得了人生第五份工作,“地板安装工”。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每天要做的就是挎一个工具包,里面放着电锯、锤子、敲击的木板、钳子、米尺等工具,然后跨上电动车去地板城接货,接着跟着装载地板的货车去往这座城市任何一处可能去的地方,甚至包括周边县市。
任何事情做起来一开始都是让人兴奋让人满足的,但是渐渐地,当你真正深入到这个行业之后你才懂得这背后的辛酸。
首先安装地板是一项不折不扣的体力活,基本上从你开始下蹲并铺下第一块木板的时候你的身体就自动变成了一部机器,你要做的就是一直不停地拿板,平铺,敲打入槽,然后重复下一次。除了短暂的休息或者拆解地板,你几乎要一直保持下蹲的姿势。另外如果碰到没有电梯的小区,你需要把每箱重达一二十公斤的木地板扛到楼上去,无论是二楼还是七楼。有时候往往你把木地板扛到楼上的时候就已经消耗掉了大部分体力,更不用说还要继续安装了。
当你在切割木地板的时候,那到处飞扬的木屑伴着未知成分的化学气味对人的肺部也会产生极大的危害。至于加班加点,那更是家常便饭。
而对于我,除了身体上的疲惫,更多的是来自心理上的压力。要知道当你去给一个写字楼安装地板的时候,你衣着邋遢,身体扭曲地扛着地板却发现迎面走来和你同样年龄,衣着光鲜,手拿文件夹的人,那种身份地位所带来的落差感是怎样的一种折磨!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不禁自惭形秽。
而另一次当我安装完地板结束一天的工作后,我摸黑骑车回家,走到一半却下起了雨。此时我还在城郊,周围一片漆黑,没有任何遮雨的地方。当时已经是冬天,雨夹着雪花哗哗地洒下来,很快我就湿透了,更悲催的是当路程还有近三分之一的时候,电动车没电了。我在寒风中裹着湿透的衣物蹬着电动车一点点地往家移动,我突然放声大笑。我因我自己的无能而嘲笑,我为我自己所经历的苦难而冷笑。
我像只趴在纱窗上的疲惫的苍蝇,外面就是广阔的世界,我知道这纱窗上一定有一个破洞让我可以钻出去,只是我不知道这个洞究竟在哪里。我找不到,我害怕在我还没有找到的时候我已经垂垂老矣,再也飞不起来。
事情终于在二〇一二年初迎来了转机。当我在网上搜索招聘信息的时候,我发现有很多公司在招聘网页和平面设计。当看到那些招聘条件的时候,我想也许我可以先找个培训学校进行培训。
好像,我看到了一丝可以改变自己境地的曙光。接下来我用了近一周的时间,分析比较了这座城市所有有关的培训机构和学校,最终选择了最贵的一家。课程为“数字媒体”,涵盖平面和网页设计的全部课程,学期一年,学费九千。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父母,理所当然又全是反对的声音。
他们甚至有些愤怒,为我的折腾、不踏实感到忧虑。我已经二十三了,在他们眼中,没有比结婚更重要的事。我告诉他们,如果果真结了婚,然后呢?然后我该怎么办,我拿什么养活家庭,我要靠什么过活。你们告诉我,我的路在哪里?我几乎用愤怒的语气质问他们。父母沉默无语,我家太穷了,我家什么都没有。
二〇一二年五月二十一日。我用我几乎拿命换来的将近一万块钱交了学费。在二〇〇八年高中毕业四年后,我终于决定回炉,我要花一年的时间来学习我从未学过的这些知识。而就在我入学没多久,我恋爱了。我女朋友是我高中的校友,一次偶然,我们在同一座城市,但却通过网络相识了,相识的那天我们畅聊到凌晨三点。第三天我们见面了。两眼对视的那一瞬,我相信她就是那个被上帝拆分的另一半的自己。而此时,为了不至于挨饿,我偶尔还不得不请假继续安装木地板挣钱。
我没钱,没事业,骨瘦如柴,弱不禁风。她刚大学毕业,风华正茂,我爱她并为她着迷,而她也毫无吝啬地回应。她所带给我的,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视野。就像刚入知乎网的时候,看到那么多各行各业的精英,那么多丰富多彩的生活方式。我从未如此深刻地理解人生如马拉松长跑背后的寓意。而显然,我落后了太多。
现在想起当时的自己可以吸引到她是怎样的一个奇迹。我感谢上天在对我关了那么多门的时候为我开了一扇窗户,能够让阳光洒进来照亮我早已霉迹斑斑的人生。
那一刻,我坚信,无论我曾经历过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
二〇一三年四月一日,我提前两个月结束学习,在老师的推荐下进入了现在所在的公司就职。
面试那天,我几乎已经是山穷水尽。我穿上自己唯一一件还算过得去的衬衣。我拿出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临摹的一个网站的全部前台页面,然后又带了一整套的平面设计作品,我还排版了一个画册,并让老师帮忙打印了出来。我坦言我只有高中学历,对方踟蹰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签下了我,讽刺的是基本工资竟然与我第一年出门打工在H集团时的工资相同。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我想起装地板时右手食指曾被飞转的电锯碰到,万幸未曾割掉整个手指,但也豁开了数厘米的伤口,血流如注,深可见骨。我曾一度担心我的食指会废掉,再也拿不起笔。因为害怕麻药会影响伤口的复原,我接受了医生的建议,没有使用麻药。我忍着剧痛看着护士一针一针地在我手指上缝了七针,浑身直冒冷汗,几乎晕厥过去。但那时我也不曾掉下一滴眼泪,而在正式上班的头一天晚上,我趴在女朋友的腿上流下了泪水。我不知道我是难过、高兴或者其他的什么,总之当我抬起头来望着女友的眼睛的时候,我想告诉她,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现在我的二十四周岁的生日刚刚过去,试用期过后工资又涨了一些。公司的性质是行政部门的下属单位,除了刚入职的第一个月需要赶项目时常加班之外,现在基本上就是过着朝九晚五、周末双休的生活。我有了自己的办公桌,用上了公司配给的苹果笔记本,至少这是我曾想要的工作,并且我实现了。
七月份,在女朋友的支持下,我报名参加了英语专科自学考试。对,是专科,并不仅仅是为了学历,我要重新拾起英语这门语言。我相信那句话,只要你足够努力,在任何一个领域坚持十年,也许你成不了行业翘楚,但也一定会成为一个牛人。
用我爸的话说,做一个有本事的人。
That's my life, tortuous and suffering, I love it, Because this is mylife.
二〇一三年十二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