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宫闯入刺客,于情于理,皇帝都要出面安抚。
两部玉辇停在勤政殿外。
清妍换好装束,如墨长发梳成望仙髻,青丝左侧插着银月紫玉簪,右侧插着水晶簪,发髻前戴着凤钗,凤口衔着流苏,流苏未端一颗合浦东珠晶莹细润,荧然生光,衬的玉容皎若明月。茜红流云宫装优雅,妃红色宫绦约束出细腰不盈一握。
白玉台阶上,皇帝伸出手,停在她面前,掌心向上等待她将手递入。
清妍犹豫了一下,将葇荑安放在他的大掌中。她手指冰凉,而他的掌心却是温热,包裹了她的冰冷。
皇帝温润一笑。
她回以清浅,华冠丽服,予她身上浑然天成,嫣然一笑,绽放了碎华般的光彩。
皇帝看了她一眼,登上九龙玉辇。
清妍的玉辇紧随其后。玉辇上雕着飞天凤纹,除皇后外,只有宸妃才能用凤纹。
向南再向西行,走过冗长的甬道,至凤栖宫外,待卫纷纷下跪行礼。
皇后迎了出来,穿着朝阳霞凤裙,髻上累丝嵌珠衔珠凤簪七彩晶莹,宝光流转,肌肤被映照的宛如晧雪,丽色生晖。
她跪在丹墀下行礼,身**女嬷嬷无数。
皇帝从九龙玉辇上走下来,并不去搀扶,而是走到清妍的辇前。纤长的手指静侯着葇荑交付到手中。
清妍莞尔一笑,嗓音柔婉:“皇上。”兰情意盼,话气软糯甜腻,琥珀瞳仁中却是冷冽入骨。
皇帝递过无声的笑和赞许。
皇后瞬地一惊,又迅速敛去神色,嗔怪道:“这是皇上从哪里寻来的佳人?。”
皇帝多情,素来怜香惜玉,宫中妃嫔环肥燕瘦,风流韵事自不必细说。掠美入宫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皇后凤目轻眯,不动声色的打量清妍。
清妍望定皇后,唇角微微含笑。
皇后暗暗蹙了蹙眉。
皇帝冷睨了她一下:“她是翃儿的生母。朕多年前与她失散,如今,朕终于将她找回,朕已经下旨封她为宸妃。”
皇帝**佳丽三千,皇帝雨露均占,皆有宠幸,可偏偏膝下荒芜。大皇子周翃是皇帝前朝时,那时他是周朝附马,因锦玉帝姬多年无子,他就在在外偷偷养了小妾,周翃便是那小妾的儿子,也是皇帝如今唯一的子嗣。
皇后是中宫,**妃嫔无论谁生了子嗣,都要归到皇后名下,认皇后为母。皇后母家是金陵苏氏,父亲苏烨是上唐大将军,兼右丞相,权柄在握。苏烨居功自傲,皇后又主持中宫,苏家权势如日中天,将来如果皇帝先皇后西去,恐将发生不忍言之事。
若是皇子有生母,则大不相同。可以制挈皇后,而皇子生母也将成为众矢之的,凶险至极。
皇后向皇帝屈了屈膝,对清妍温和笑道:“恭喜皇上,恭喜妹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妹妹一入宫就成了宸妃,仅在本宫之下,可要把册封礼办的风风光光的,歌舞酒宴必不可少,也好与宫中姐妹认识。”
一派亲和无害。
清妍福了福道:“秉承娘娘旨意。”
皇后扶起她来,温润而泽的神情,满是睦和之意。
一个待卫上前,跪地抱拳道:“禀陛下,刺客已擒获。”
“带上来,朕要看看,是何方贼子,如此大胆!擅闯皇宫。”
张姨娘被押了上来,嘴里含糊的咕哝。
“张太妃。”皇帝审视半晌,认出了她。
张太妃对左右大声训斥:“大胆!谁敢对本宫无礼。当心皇上拔了你们的皮。”
皇帝脸一寒,沉声道:“把她带回冷宫。”
待卫上来押张太妃,“哐当”一声从她身上掉出一件东西。
“咦,这不是先帝赏给苏将军的寿星牵鹿玉佩吗!”黑压压的待卫中有人道。
清妍逡巡看了一眼。声音是从待卫中传出的,而那一队待卫约摸有二十来人,适才谁说的话不易查证。
清妍眸光一转,瞳仁变得冥黑深邃,隐隐的闪烁出一丝诡异的笑——苏烨的私人物品在周探颐妃嫔的身上掉下来。她所记不悖的话,张姨娘本来是苏烨府上的歌姬,二人有染也说的通。
皇帝凝注那枚玉佩,面沉如水,眼底的森寒却加重了几分。
紫宸宫是除凤栖宫外,宫中最华美富丽的宫室。壁皆以硅石间甃,镌镂龙凤飞云之状,崚桷层榬,覆以琉璃瓦,锦绣辉煌。
才刚入住紫宸宫,尚宫局便送了人来,堂下乌压压的站满了人。
“奴婢紫宸宫四品恭人离若······”
“奴婢紫宸宫四品恭人惜云······”
“携紫宸殿宫人参见宸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众人齐齐拜倒。
清妍颔了颔首,着重注意惜、离二人。二人皆是面容娟秀,眸子黑亮。
她低头含笑不语。
清妍伸出手,露出腕间的珊瑚手钏,莹然流辉。
没有接住惜若递过的茶盅,电光火石间,惜云出手接住。
随即她察觉不妥,暗道不妙,轻轻皱眉将茶盅端放在紫檀螭纹木雕鱼桌上。与离若对视一眼,抬目只见清妍神情困顿,双眼乜斜,眉宇间扫不去的疲乏之态。两人暗自吁了一口气。
离若道:“娘娘车马劳顿,一定消乏了,奴婢懂一些穴位,虽只是些皮毛,但可以为娘娘解解乏。”
清妍扶着惜云的手起身,一沾贵妃榻,便斜靠了下去,手抵着额头,闭目养神,闻言微微点了点下颔。
言罢,坐到榻边,为清妍按足底。
她穴位认的精准,分毫不差,手劲也刚刚好。
清妍舒眉展眼,窗榧响了三声。清妍眼一亮,摆了摆手,道:“你们出去吧,本宫歪一会。皇上来了,叫醒本宫。”
众人道一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清妍缓缓的睁开眼,空寂的殿内多了一个蒙面人。
蒙面人背负双手,长身如松,整个人罩在黑兜里,脸上被黑巾蒙的严严实实,眼睛亦隐藏在黑兜的阴翳下,手上套着黑獐皮手套,身上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阴暗气息。
清妍看着蒙面人衣服上纹着的黑凫,眸光清冷,道:“黑凫,真正的飞雪在哪里?”
周家蓄养了名为暗枭的死士。飞雪便是周家的死士之一。在这次会面之前,她一直以黑纱示人,没人知道她是何模样,但要扮成她并非易事。暗枭有自己的内部口令,每个成员身上的刺青都不同,最重要的是,飞雪的武功传自青桐派,也是唯一的传人。
口令可以探来,刺青可以模仿,但是武功却不能。而黑凫教授给她的武功正是青桐派的武功。
“锦玉帝姬,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这个敌人坐拥天下,你一人要报仇无异于螳臂挡车。你只有与我联手,才有报仇的希望。否则,你只是枉送性命罢了。”黑凫隔着蒙巾,用一种近似于蛄蛤般古怪的腔调说话。“如何能入这九重帝阙,在周靖庭身边等待时机刺杀。”
清妍眉黛轻皱,是她认识的人吗,所以在她面前处理声音以掩饰,免得被她认出。
眸光微转,冷冷的盯着他:“我杀了周靖庭,你可以得到什么?九五之位吗?”
蒙面人哈哈大笑起来,竟如鬼魅夜嗥似的阴恻:“各取所需,不是吗?”
“这个天下是谁当家我不在意,我只要你能保证我的安全,若是真正的飞雪回来了,我岂不是不能接近周靖庭,报不了仇。”
“你放心,飞雪永远都不会出现来揭穿你的身份。”
清妍冷冷的不愿与他多说话。“最好如此,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蟒缎包袱,掷给她。
清妍确认了一番包袱里的物品。面具、天蟓花种子、药炉、令牌,果然全齐。
夜里,皇帝忙完政务,回到紫辰宫清妍已经歇下了。
清妍面壁而睡,呼吸轻细。
凤帐低垂,沉香细细,宫人手里的灯烛散发着橘黄的灯光,给她铺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好像迷梦一般。
之前的感觉再次从心底漫了上来。微妙的熟悉感,似曾相识。
皇帝眉心紧了紧,挥退左右,睡到那张贵妃榻上。
清晨,清妍睁开眼皮,榻上并无人影。房内残余龙涎香的幽微香气。昨夜,周靖庭分明来过。只是,未叫她起来侍候更衣。
注意到她四下张望的目光,离若喜眉笑眼的道:“陛下早朝去了,吩咐奴婢们不要吵醒娘娘。”
清妍低头羞赧。嘴唇却冷冷的一抿,这就是他对她的荣宠了。
看在其他宫妃眼里能不嫉妒,还能坐的做。她们一旦出手,皇帝就势做一番清理,岂不美哉。
抚了抚鬓发,平静无波的眼里扫过一丝狠戾:周靖庭,我暂且忍下,将来我会让你生不如死的活着。
到了午后,皇太后颁下懿旨,加封张太妃为贵太妃,移出冷宫,入住寿康宫偏殿。
皇太后的懿旨,平息了有关张贵太妃与苏烨私通的流言。
太后长年理佛,久不理**事宜,突然颁下懿旨。这大约是皇帝的意思。
苏烨为人外饰纯良,内藏奸狡。在相位多年,深得民心。
新朝至今不过几十年,臣民百姓对新朝无甚忠忱。
得民心者得天下,苏烨在百姓心中威望日隆,甚至部分士者也被他鼓惑。假以时日,他也学得周探颐篡位,天下亦无多物议。
消除他在百姓心中的威信地位势在必行。
张太妃的事虽然有损苏烨的声誉,但同时也影响到了皇室声誉。
皇帝他虽然被苏烨分权,但他有信心除去苏家。既然如此,就不必损害皇室声誉。
皇帝一面借太后名义,加封张贵太妃,一面在外散播谣言——与苏烨偷情的是一个宫女。宫里的女人都是皇上的女人,苏烨与宫女有染,便是欺君罔上。蚁民百姓总是人云亦云,往往容易煽动,一传十,十传百,久了也就有人信了。
过了几日,皇帝将原来侍候过张太贵妃的宫女赐给苏烨作妾,更落实了谣言。
苏家也不能出来解释,否则只会越描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