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沉沉的笼罩着帝都上空。
临近子时,朱雀大街上凄清冷落,偶尔有晚归的人走过,低着头脚步匆匆。两旁商肆林立,闭门歇业,店门前悬挂的招幌也显得格外孤寂。
浓浓的黑夜,夜枭啼声凄迷,无尽的黑像是要将人吞噬。
不远处,紫薇宫宫廊院室仍点着几盏宫灯,幽微点点,如迢迢星河。
锦衣夜行,乌檀似的长发以青色发带约束,一身黑衣劲装,随身一柄软剑,孑然一身于夜中行走。
夜风吹起,飕飗而过,吹起她的发带,飞扬轻舞。
下过雨的街道潮湿未光,幽幽地泛着冷光。
清妍不疾不徐的在街道上走着,细碎的跫音在绒黑夜幕下回响,敲碎了夜的寂静。街道曲折幽暗,像走进了巨兽的脏府,四周黑暗幽深而诡谲。
她的眼清澈如水,却又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给人感觉她就是火焰中燃烧的芍药,炽出瑰姿艳逸的焰彩。
她走向的是复仇的孽路,毁灭自己或者毁灭他人。
皇宫守卫森严,但也不是天衣无缝。北苑是安置失宠妃子的地方,等同于冷宫。远远望去,寥落破败,冷落无人。巡夜的待卫也很少从这经过。
这里已经被世人遗忘,一墙之隔的宫殿望过去贝宫珠阙,备极奢华,但这里院落破败,唯有孤独相伴。
飞身入苑,四周寂若死灰,充斥着腐朽死亡的气息。
“皇上!”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女子尖叫,悲悲切切,凄厉如杜鹃夜啼。打入冷宫的妃子也曾经一呼百诺,从繁华瞩目到碾落成泥,冷宫的女子若是不发疯,怎么活下去。
冷宫鲜少有人来,被分配到冷宫的宫人也是敷洐了事,杂草丛生,也不打理收拾。
心头忽然升起警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眼睛从黑暗中伸出触角窥视着她。
她闭上眼,屏息宁神,袖中手势速变,银针飞射而出。三道银色光芒向屋脊处迅疾飞去,只听银针钉入屋脊的声音。
屋脊上有人。
对方在屋顶,高屋建瓴,占据有利地形,而且敌暗我明,她若施展轻功去袭击,首先要飞至半空,这样空门大开,就会成为对方的靶子。
清妍身形一转,如绣带飞舞,姿态曼妙。陡然间,袖中洒出一片雪光,淬毒的银针密集向屋檐藏身处飞起。一黑影腾起飞退而去。兔起鹘落间,锦玉足心一点,飞起十丈多高,凌空发出银针。这个人潜迹而来,一定不想让待卫发现,他就不能使用刀剑一类武器来还击,他也不会暗器功夫,否则,刚才他躲在暗处就可以暗杀她。
她射飞出银针,轻微破空的声音,几不可闻,被飒飒的风声掩盖住。
黑影全身包裹在黑色斗蓬里,脸上罩着黑色的面巾,如水月色下,他的眼睛罩在斗蓬里,却掩不住他双目的阴鸷,宛如刀锋上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周身阴恻恻的气息,仿佛从地狱走出的鬼魅。
清妍看了一眼,对视上他的眼睛,她的灵魂仿佛被吸了进去。脑海里徘徊着一个声音,控制她的神智。
她心道不妙,连忙运功稳住心神。
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西域摄魂术。她在师父留下的手札中,看到过这种武功。世上竟果真有如此妖魅的武功。中术者一旦被控制,甚至会在术者的控制下自戕。非意志坚定者,不能破此术。她差点着了道。
“嗖嗖”几声轻响,黑影腾挪飞跃,未几,没了踪影。
清妍飞身下屋,并不再追。
冷宫里的凄叫不绝于耳,循声走到一破败的房门前,房门紧闭,外面上着锁,四处可见虫蛀蚁食的痕迹。门窗上糊的棉纸破的一塌糊涂,迎着风呜咽咽地响,像女鬼夜哭。
她举剑一砍,喀啷一声,锁掉在地上。推开门,尘土飞扬,透着死亡沉旧的气息。一人踡缩在角落里,头发凌乱,听到有人进来,睁着眼看。瞳孔一下子放大。“清妍!不是我害你的,不要来缠着我,啊——”
锦玉帝姬是她的封号,而清妍是她的名字。
她的容貌与以前大不相同。没想到,这个人在疯癫状态下居然阴差阳错的认出她。
清妍上前一步,仔细去看,她的容貌与以前已经大不相同,居然有人认得她。借着月光,她看清楚了地上抖成筛糠,惊惧害怕的人,张姨娘,周探颐最宠爱的小妾。她目光涣散,抓了一把稻草塞进嘴里,嘿嘿的笑,难掩兴奋的光。“清妍已经死了,被苏大人杀死了。哈哈······”
她与周母的婆媳关系一直很好,但周母性格过于懦弱,有时会被张姨娘欺瞒哄骗,她嫁进去以后惩戒了她一番。
她虽是小妾,可因为得宠,意气风发。在府里,除了清妍,无人能掩其锋。
清妍摇了摇头,没想到她竟然落到如斯田地。
清妍点了她的穴道,一把把她提领起来,展开身法,带着她飞檐走壁。
未几,到凤栖宫停下,躲在屋檐的阴影处。一队守卫持戟向这个方向巡逻过来,列队齐整,明晃晃的甲胄泛着寒光。
等守卫离的远了,清妍在张姨娘身后一推,顺势解开她身上的穴道,张姨娘一声闷响落在地上。
“什么人!”守卫听到声音,折返追了过来,一阵甲胄急响。
张姨娘惊恐的叫了起来:“鬼啊!”尖锐的叫声刺穿了沉寂的外衣,像滚油中无意滴落了一滴水,哧的一声,引起轩然大波。
“站住!”甲胄急促的响着。待卫接二连三的涌入凤栖宫。
清妍转身,八步赶蝉,直向勤政殿而去。
勤政殿黄琉璃瓦在月色下泛着粼粼光泽,烨然生辉。执金吾的待卫左右肃立,大门豁开。皇帝宝座设在明间中间。室内轩敞,漫地金转,气势恢宏的殿堂两侧乌木廊柱盘着金龙,四壁点着金丝蜜烛,金灿灿的烛光,映的灿烂炳焕。整座勤政殿金碧辉煌,却又不失庄严大气。
外面人声喧闹,东暖阁的人却是稳坐钓鱼台。
棋枰上,黑子与白子不分上下,一时难分轩轾。一旁的錾金饕餮纹双耳熏炉袅袅飘出龙涎香,浓郁沁人的香气熏的满室煦暖。
皇帝身穿宝蓝色鱼龙常服,丝制的常服质地软而飘逸,流转着暗哑高贵的光泽,他本就是明珠美玉,儒雅风流,华美的服饰下,更是明珠璀璨,濯濯如春月柳。
他的唇边浮现笑意,拔动鬓边的白玉流苏,俊朗飘逸,道:“睦之,对奕如两军撕杀,莫要暇心他顾。”
李睦之皱眉道:“陛下,宫中有刺客,属下······”身为禁卫军统领,保卫皇宫是他的职责。万一刺客闯到勤政殿。
皇帝手闲适的拔弄着细烟,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好一个声东击西。”
“刺客是冲着陛下来的,陛下······”手按着腰间佩剑。
皇帝摆了摆手,安然道:“朕等着她来”
烛火映着皇帝俊雅的眉目,五官如刀削斧劈。
“她?·······”钱睦之吃惊的瞪大双眼道:“陛下,她也忒胆大妄为了。”
“胆子不大,怎么敢进宫行刺朕。”皇帝显得漫不经心,就像是在说着窗外的天气一样的随意。
钱沐之坐了回去,一看棋局,凝思半晌,弃子道:“陛下料敌先机,属下已经被陛下扼住要害,无力反击了。”
其音甫落,一个绿衫宫女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皇帝看了她一眼,轻扬菱唇,笑道:“瞧,人已经到文华殿。”
钱睦之转过头来,目光里多了一分审视。
皇帝仍旧风轻云淡。
清妍低眉顺眼,单膝跪地:“飞雪拜见吾皇陛下。”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因为太过用力嵌进肉里,她心中杀意溢腾如沸,饶是她长期隐忍,才没表现在脸上。
此刻,周靖庭心不设防,她若是骤然击杀,将有七成把握。
但她不会让他就这么死的。她眯细了眼。
周靖庭欺骗她的感情,夺走大周祖辈传下来的江山,毁了她的家园,却尊荣显贵多年,享尽世上的荣华富贵,一刀了结他太便宜他了。
周家欠下的血债她要一分一分讨回来。
钱睦之问道:“陛下,是从哪里看出她是假的?”
“御前侍候的宫人在衣着打扮上费尽心机,每个人都搽了胭脂斋的瑰凝脂,瑰凝脂香气浓郁,十里外就能闻到。”皇帝脸上徐徐的展开笑颜,越发儒雅俊秀。
“陛下慧眼如炬,飞雪甘拜下风。”清妍举眸。
在四目相对的一刻,皇帝仿佛听到心间的弦柱颤了一下,在他心中划出闪电般的浮影,等他想清楚浮影的究竟,它却消失不见,连一个残影也无法捕捉到。
隐约的觉得似曾相识,隐隐的升起一丝怀念。皇帝蹙了蹙眉,千头万绪,化为唇边的一句疑问:“你是谁?”
“飞雪。”她神情冷敛,嗓音沉笃。
清澈的双眸透亮如水杏。螓首微颔,心中暗自思索计量,果然如那人所言,皇帝要在宫中按一个棋子,以平衡**。眉尖轻压,闪过疑惑,那个人如何知道皇帝的动向意图?
皇帝眉心锁起,但一瞬间就退去了,让人几疑刚才只是错觉。烛光投出温晕的光,勾勒他的面容,冷峻端肃。烛光映投出温暖的光晕,却被他眉梢的料峭逼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