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雾越来越浓,几乎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整个世界简直像是浸在牛奶之中,即使近在身旁的人也只是影影绰绰看得一个轮廓。章彦宇从车上取下棕色大包,摸出几把匕首递给枼和博子亚。他们互相点头示意后,向游乐园进发。
枼走在最前面,在这种类似于睁眼瞎的情况下,他反而可以轻易地寻找到方向,后面紧跟着朴白、博子亚和章彦宇,还有吊在最后的乔默。
雾气在衣服上头发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伸手一摸便是湿漉漉的一片。将头发浸湿的水珠逐渐在发梢凝成更大的水滴,随脚步一抖便掉进了光裸的后脖颈,凉意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枼一手收紧了领口,顺手将兜帽戴上,一手摩挲着匕首外鞘,他抬眼看了看前方,彩色的光华在双眼中一晃而过。
此刻他眼中的世界与别人眼中的全然不同,如果说世人看见的是万物之表象,他看见的便是万物之实际。万物皆有灵,而灵的性质各有不同,灵的淳厚也各有稀疏。一般来讲,活物比死物的灵就更为活跃。枼的眼抛却了事物的表象,所以纵然雾气再浓,在他眼里也只是稀薄的淡色;不过,同样的,地面和路障在他眼里也是抽象油画一样扭曲的一片,如若不是早已习惯并且对这样世界中的行走有了经验,他的行走会是极为困难。
但是,由于眼中的事物太过抽象,眼对空间的感知非常迟钝,对事物的移动也变得不敏感,在真正的生活中其实是相当不便的。所以,这眼是“醒了”,亦是“盲了”。
他继续往前走着,突然感觉到一丝细微的空间变动,像极了跨越结界时的波动,便停了下来。
“到了?”章彦宇问道。
枼摇摇头,回答:“雾变质了。”原本应该稀薄的淡色在这里却是一团一团地纠结在了一起,一些还夹着深色的点块,看来让他产生变动感的正是雾气质的不均,“或许藏着具有攻击性的衍生物,小心一些。”
得到枼如此的回答,章彦宇立刻提高灵的警觉性,活动活动手腕,并暗自调整灵的活度,算是做战前热身,跟在最后的乔默也默不作声地解开了粗麻布,反手握在了剑柄上。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变得越加谨慎,因为在他们眼中的此时的雾与之前的雾并未有所不同,这意味着他们处在了一个敌暗我明,极易被偷袭的危险境况。
枼领着他们绕过了各式的游乐设施,向正好处于游乐园最里面的半山湖泊行去。那些在雾气中隐隐出现的钢铁构架和郁郁葱葱的小叶榕失去了想象中附加的小清新,反而显得像水底下沉寂的暗礁,冰冷又暗藏杀机。
几个人在枼的引领下踏上一段向下的台阶。
游乐园的总体设计算不得特别精巧,只是依据原本的地形布置上游乐设施,倒也显得错落有致。
半山湖泊自然位于整个游乐园地势最低处,而毗邻湖泊的,是一座高大的如蛇一般卷曲着躯体的钢铁框架,一架过山车。这高耸的建筑正好与游乐园大门附近小山头上的摩天轮遥相呼应,首尾相对。据说乘坐这架过山车是十分刺激的,甚至在一个向下扭曲的转角是直接伸到了湖泊的水面上,像是要把乘客甩到湖中去。
章彦宇开始回忆,这架过山车是否发生过什么事故,但并没有想起相关的新闻事件,而且,游乐园修建好之前,失踪事件已经发生很久了。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沿着石阶向下走,周围的雾气已经浓得像牛奶一样,他们只好依靠着下阶梯时高度宽度的经验来估算下一步应跨出的距离。石阶的两旁应该是种有诸如小叶榕黄葛树的树种,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那种郁郁葱葱的压迫感。
走在最后的乔默突然停了步子,警觉得向头顶右上方看去。他听到一种声音,一种像是寒蝉从一片叶子爬到另一片叶子上的极其轻微的哗响,但待他看过去时,那种声音又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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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风。他这样想着,手却将剑柄握得更紧。
吱——一个如同指甲在黑板上乱刮的尖锐声音猛然响起,一个人的头颅大小的东西从右上方借着雾的掩护冲撞了过来。
乔默还来不及皱眉,手已先于大脑之指令拔出了背负的长剑,一声淳厚长吟响起,径直向偷袭之物劈头斩去。那东西却狡猾得很,在电光火花之间,竟然硬生生地在半空划了一个弧,闯进另一边的雾中不见了踪影。
“怎么……”章彦宇察觉到了身后的突变,回头刚开口,从四面八方却突然响起高低起伏的尖锐的抓挠一般的声音将问句切断了。
一窝一窝的黑色如头颅大小的东西向这几个人蜂拥而来。
“这东西,是虱的变种。”朴白一边猎杀着那些围攻的小东西,一边向他们说明,他的双手由手指向上迅速包裹上黑褐色的树皮似的外壳,像拍苍蝇一样轻易阻断了那些东西的攻击,拍死一只便是一手恶心的灰浆,“它们应该就是枼说的雾气的衍生物。”
“雾气之虱么?”章彦宇握紧手中那把17厘米长的鲨鱼皮手柄匕首,挥斩着飞到面前来的虱。他观察那些衍生出来的虱,的确像体虱一样有着肥硕的腹尾,丑陋的口器和乱舞的三对足,不同就是体型大上了数万倍,外壳变得更加坚硬,背腹交接处生出了两对小翅。这两对小翅为了让整个庞大的身躯飞起来,所扇动的频率极高,以至于发出刺耳的尖锐的抓挠一般的声音。
博子亚单手捂着耳朵,一挥手化风为刃,将攻到面前来的虱通通扫了回去,而这风并不能将这雾气掀起半分波动,可想这雾气之粘稠。现在还不是浪费灵能的时候,他一击将虱击散后,也开始用匕首劈开闯到面前来的虱。
相较起其他四个人的动作,枼的动作更加气定神闲一些,在他眼中是看不到章彦宇所观察到的虱的体态特征的。他的眼中,四周稀薄的雾气中,那些黑色的点块相互吸引凝结,直到足够大足够实之后就在空中划着诡异的弧度向人袭来。这些虱不过是变异的雾之灵的凝结物,任凭它的外壳坚硬,只要击中了主灵,便又散了。
枼看着那些在自己手下被击散的灵,它们滚落在地,又渐渐消散在雾色中,再度游移并重新开始了凝结。
“这样杀下去是没用的。”枼清淡的声音自前方响起,“它们并没有死,只是散在雾里等待着再度凝结。雾并无生死之说,它的衍生物自然也是没有此说的。”
“那就直接冲下去,到湖畔去。”没有犹豫,章彦宇立刻下了命令。
一行人刚刚身动,虱似乎就发觉了他们的意图,疯狂由四面八方冲到枼的正面堆叠,在浓厚的白色雾气中垒出一道灰黑色并不断增厚的墙,墙面凸向敌人,开合着锯齿形的口器乱挥着钳肢攻击着妄图突破的人。
枼的手灭方式只适合与单个的敌人作战,这如乌云般压下来的虱的数量之众,绝对不在他的解决范围之内。
章彦宇抓住枼的肩膀将他猛地后拉,朴白和乔默立刻补上空位,朴白的双手迅速抽长分枝变成了粗壮的藤蔓阻住虱的攻势,乔默则处理着那些漏网靠近的单兵。
在原地站定,博子亚双手结印,口中吐出异国的咒语,原本一丝风也无的地方却猛然狂风大作,它们打着旋聚集到呼唤者的身边,听取他的请求。空气有一瞬的凝固,下一刻,风的旋转变得更为剧烈,就连浓厚的雾气也不得不为之掀起波动。
被拉到一旁的枼观察着博子亚身边灵的波动,到灵达到一定饱和度时,转头对前面的两人叫到:“放!”
两人立即收回攻击跳开,没有了阻力的虱墙迅疾突进。博子亚吐出最后一个字符,看着迎面而来的虱墙向前用力挥手,被聚集起来的风便旋转着如同一颗发射的炮弹轰向虱墙,瞬间将之击穿炸塌。
“走。”一声令下,五人一边防范着残余的虱,一边跌跌撞撞地向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