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如月安排好了房间,恩央借口说有些困乏,便推脱了晚饭的邀约,独自留在房中静静的练着字。这一日忙忙碌碌发生了太多的事,却又不得不去应酬,她倒还真有些乏了,便靠着练字来放松自己。不管在人世间行走多少年,她总是融入不了这万千繁华,只有练字时她才可以求得心中的无限平静,进入自己的一方天地。
“噔噔噔噔”,走廊是木制的,人走在上面或多或少都有些声音,听的这脚步大概又是如月过来了吧,果然不一会便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恩央放下了手中的笔,走去开门。
门吱呀呀的开了,恩央却吃惊的看见门口那人并不是如月,而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正歪着头冲恩央笑着,手里端了木制托盘,上面放了几样小菜和米饭。
“你是?”恩央疑惑的开口。
小姑娘扬了扬手中的托盘,回答道:“我来给央姑娘送晚饭来了。”
恩央点点头,退开身子,说:“请进。”
小姑娘得到允许,便高高兴兴的走了进去,见一桌子的宣纸笔墨,,一时也没有地方放饭菜,只得回头看了看恩央。
恩央也觉察到了,连忙的收拾了东西,对小姑娘说道:“姑娘,失礼了。”说完便要接过她手中的饭菜,可那小姑娘却是一躲,自己一样一样的将饭菜放了好,还不忘对恩央说:“姐姐说了,央姑娘是贵客,所以要好生对待着。”说完对恩央嘿嘿一笑,甚是灵动。
“姐姐?”恩央转头看清了她的眉目,问道:“你是如月的妹妹?”
“答对了,我叫顾如星,央姑娘唤我如星好了。”说完就环视着屋子,看到紧闭的窗户后眉头一皱,径自走了过去将窗户打开。“央姑娘这样把屋子关了个严实多不好啊,现在入夏了,闷热得很,把窗子打开就会有凉风吹进来,很舒服的。而且啊…”她转过身来向恩央招了招手,恩央便也走到了窗边,如星伸手指了指窗外,又接着说:“这外面风景也很不错呢。”
恩央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窗外不远处居然长满了刺槐,一株连着一株绿成一片,映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摇曳生姿。
如星转头笑看着恩央,问道:“漂亮吧?”也不等恩央回答,就又开口说道:“我和姐姐小时候可喜欢在这玩了,那时候小,不能像师兄师姐那般用剑,可心里啊还是羡慕的紧,师父看出来了,就采了刺槐枝给我们做了两把木剑,我们可高兴坏了呢,每日都在这刺槐下挥舞着木剑。”她轻吐了一口气,“那段日子,可真美啊。”
透过她神往的眼神,恩央似乎看见了两个小姐妹在树下互相扶持成长起来,她看了看如星,问:“如星和如月从小便是在这剑门里?”
“嗯!”如星用力的点了点头,接着说:“我们是师父从山里捡回来的,那时候我们都小,也不记得父母是谁,对我来说,姐姐就是我的唯一,我也是姐姐的唯一。啊啊啊,不对不对,还有师父,师父就和爷爷一样。”她高兴地说着,可随即神色却是一黯:“只是…”但是也只是说了个“只是”就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转头笑嘻嘻的问恩央:“央姑娘,外面好玩么?”
外面,便是那大千世界吧,虽然对于恩央来说并无特殊,但对于如星这样的小丫头,应该是有趣的吧。“恩,好玩。”恩央回答说。
“好玩啊…”如星却没有意料中的兴奋,而是幽幽的说着:“可是我觉得,外面是没有这么美的刺槐了。”
恩央看着逐渐加深的夜色下的刺槐林,浅灰色眸子一动不动,对于如星,也许是她想简单了。
第二日,恩央便告辞离开了,如月和如星一直送到了剑门口还不愿离开,恩央微微欠身一礼,说道:“萍水一逢,恩央甚是欣慰,两位姑娘好自珍重所爱。”略有深意的看了她们最后一眼,说了一句“告辞”便不带云烟的离开,如一阵清风,看似来去无痕,实则却是暗生涟漪。
恩央离开后便是天南海北的四处游历,两姐妹也渐渐淡出了她的记忆,原以为是不会再见她们了,却又在七八年后偶然回到文城时,和如月不期而遇。
“喂,那不是沈大侠么,果真回来了啊?”
“哪呢哪呢…啊,真的是呢,如月也回来了啊。”
听得熟悉的名字,恩央转过头望去,交谈着的两人目光所在的地方正是沈为和顾如月,在恩央看到他们的同时,两人也看见了她,眼中均是闪过一丝诧异,下一刻,如月便提裙快步走了过来,在恩央面前福了福身子,笑说道:“央姑娘,真是奇遇啊。”沈为跟着如月走了过来,并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恩央示意一笑。
“嗯。”恩央回答着,浅灰色双眸打量着多年不见的如月,比于七八年前,如今的她显得成熟丰韵的多,不再似一个豁尔率直的少女,更像一个贤良淑惠的妇人,而那尔雅的外表下却有掩不住的沧桑,想来这几年的江湖之行也是过得十分艰辛。
如月也是上下打量着白衣似雪不染纤尘的恩央,不无羡慕地说道:“央姑娘还是这么美啊,时间还真是在你身上留不下任何印子呢。”挽手扶了扶耳边的发,不禁有些伤感。
恩央看了看两人,问如月说:“如今我该唤你沈夫人还是如月姑娘?”
她这一问,眼前的两人脸色俱是一变,沈为干脆将头转向一边以掩饰他的不自在,如月却是很快又换上了笑容,轻声对恩央说:“如月便好。”一句话越说越轻,到最后仿佛叹息一般,皆是无奈。
恩央自然是猜到了几个个中缘由,当下也不再追问,而是转而问道:“如星呢,可还好?”
提到如星,如月又由衷的笑了出来,指着一边马匹上的包袱:“师父六十大寿,正要回去看她呢,当年出来的时候没带上她,现在可准备了好多稀罕玩意去哄她呢。”想到就要见到的妹妹,如月喜不自禁:“不过啊,如星这会也长大了,不知道她还喜不喜欢这些小玩意。”
恩央瞅了瞅那大大的一包,应该是有不少东西,不过其实只要如月能回去,如星便已觉得足够了吧。觉得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不过是稀松平常的萍水相逢罢了,她冲如月点点头,就想离开,却被如月一手拉住广袖。
“央姑娘,别急着走啊,可否赏脸随我一起去剑门?如星见到你一定很开心的。”如月拉住恩央,眼神里充满了渴求。
恩央本想拒绝,但忽然有一阵风吹发,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挡在眼前,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了剑门里肆意张扬满满一路的刺槐,如星说那是最美的刺槐。
在如月的笑容中,恩央冲她点了点头。
三人一同回到剑门时,所有人看见他们都是一惊,伴着一路这种诡异目光,无为子终于徐徐走来,他深深看了恩央一眼,眼神里有不可言状的悲伤,这种眼神又扫过沈为,最后停留在了如月身上。被他那样不发一言的看着,如月一时竟然连“师父”也忘了叫,只是心里隐隐不安的站在那里,而无为子在看了她良久之后,对身边一干布置寿宴的弟子一挥手,吩咐道:“撤了吧。”又对如月说:“你随我来。”便转身走入后院,恩央望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曾经仙风道骨的老人已经变得难以想象的苍老。
在如月离去后大家沉默的各忙各的,沈为一脸不安的坐在一旁,谁也没有顾及到恩央,她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依着记忆来到了那片刺槐林中。现在正是四月,成片的刺槐树都开着雪白的花,这么浓郁的香味混在一起,恩央本是应该觉得腻味的,但此刻闻来却似有一种怀念的味道,恩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用力的吐出,香气翻转,像是经过了一个遥远的轮回。
恩央挑了棵最大的刺槐,盈盈一跃,轻若蝶翼的身子便已落在了枝干上,恩央靠着树干藏在叶间,有不少的细碎阳光洒在恩央的白裙上,闪闪烁烁明灭不定,恩央惬意的伸展了一下身子,闭目小憩。
恩央再次睁开眼是听得树下有人唤她,她睁眼一看,竟是沈为。此时的他脸色看上去很不安,焦急的对着树上的恩央呼唤着,见恩央低眼看他,便急忙开口说道:“恩央姑娘,能否…能否请你去看看如月。”
终身跃下轻灵着地,恩央理了理裙衫,走到沈为面前,问道:“如月怎么了?”
沈为看了看恩央,犹豫了一下才又开口说道:“师父告诉说如星失踪几年了,杳无音讯,如月受不了刺激,一个人躲在屋里,那么多人连着师父劝都是不听。”抬头看了看恩央,语气带着请求:“如月对姑娘喜欢的很,你的话她应该是要听的,烦请姑娘…。”
“带我去吧。”沈为还没有说完,恩央便清冷开口打断了他,可即使是要去帮忙,声音也听不出悲喜缓急。沈为诧异的看着恩央,想要读出一点她的情绪。他本以为这个好似对一切漠不关心的白衣女子不愿沾染这些是非事,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爽快的便答应了。
“不走么?”见沈为没有反应,恩央出声提醒他带路,后者也才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带着恩央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