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央来到如月房前的时候,门前只是站着无为子,想来其他弟子已经被打发走了。恩央走上前去对着须发尽白的无为子施了一礼,无为子也只是叹着气冲着恩央摇了摇头。
恩央开口向无为子问道:“如星怎会失踪?”
无为子又是深深一叹气,才徐徐开口说道:“也许,是害怕了吧。自从如月离开了之后,如星便就不太爱说话了。那晚山里下着大雨,如星本就有些伤风,我担心她身子单薄又会加重病情,便差了人去给她多送床被子,可房里却没有了她的人影,东西收拾的好好着,只少了些随身衣物首饰,我明白她定是寻如月去了。”说完这些话,无为子抬头看了看远天,不再言语。
见无为子停了下来,恩央开口继续问道:“可有去寻她?”
无为子收回目光,看着恩央回答说:“自然是去寻了的,也派人想去通知如月。可我们连如月沈为二人都没有找到,又何况是偷溜出去故意隐藏行踪的如星啊。”无为子感到无奈,一个劲的摇着头。
恩央没有再问,而是走过去敲了敲门,意料中的没有回应,恩央对着屋内低声说了句:“如月,我进来了。”轻声对着房门念了个“开”字,原本紧闭的房门便自行打开,恩央提步走了进去,反手将门又关上。
恩央走进屋内,看见如月蜷缩的坐在床脚,将头深深的埋在膝盖中,三千青丝垂在两边,完全看不出她的情绪。她在心中微微的叹了口气,走到如月身边轻声的呼唤了一声:“如月。”
如月没有反应,依旧是那样蜷缩着,恩央这下看了清楚,她蜷缩的身子在微微的抖动,不时传出压抑的啜泣声。
“如月。”恩央加重了语气又唤了她一声,“抬起头来看我。”一向风轻云淡的声音带着几分谴责,不怒而威。
如月这才幽幽的将头抬起,眼眶红肿含泪,楚楚可怜。如月看着白衣翩翩的恩央,似乎她是这房中唯一的光,如月张了张口,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见她抬起头,恩央也放缓了语气,转身走到桌边坐下,柔声对她说:“我可以替你写本书,却不保证找到如星。”她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如月猛地站了起来,腿有些发麻,但她顾不得那么多,踉跄的来到恩央身前,急切地问道:“真的?”
恩央让如月坐下,才对她说:“我写你的书,只能知道你何年何月何地找到如星,又或者是再也见不到如星了,但想要知道如星现在在哪里却是不能的。”
听她这么说,如月有些小小的失望,却随即又燃起希望般的对恩央说:“那央姑娘写如星的书不就好了?”
摇摇头,恩央对如月解释说:“不行的,写书需要大量本人的资料,或者那人就在面前才行。我与如星不过多年前的一面之缘,仅凭这点是写不出的。”看到本是一脸希冀的如月脸色渐渐暗了下去,恩央顿了顿,还是开口对她说:“若是有你二人共同的亲密之物,我或许可以从它上面读取到记忆。”
听到还有希望,如月感激的看了恩央一眼,转而开始思考所谓的亲密物件,如月环视着屋子,最后把目光定在了打开的窗户上,她猛地站起来惊呼了一声:“刺槐剑!”说着便转身跑了出去。
恩央也转头看了看窗外,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如星清脆的声音:“那段日子,可真美啊…我觉得,外面是没有这么美的刺槐了。”言犹在耳,人却天涯海角。
恩央本是静静的坐在桌边等待,却忽然听见了门外的争吵声,恩央站了起来走到屋外,看见如月和沈为正在争吵,无为子则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眼神却藏着深深的哀伤。
“你说现在随你下山是什么意思?如星是我妹妹,我绝对不会丢下她不管。”如月好像有些生气,说话的语气很激动。
沈为拉着如月,低声劝道:“谁说不管如星了,我只是说今晚我山下有事,让你随同我一起走,你下了山也好去找如星啊。”
如月却是甩开沈为,冷冷的对他说:“你不过就是惦记着自己的事罢了,你从来都是这样,自私自利还总要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她神情困乏,冲沈为倦倦一挥手:“罢了罢了,你不是早就嫌弃我麻烦么,从今儿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走吧走吧。”对着沈为挥着的手满是倦意和无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为的声音提高了不少:“你若是介意我两的婚事,我答应你,我事业一成便立即娶你!”
沈为的话却没有让如月怎样欣喜,她仍是无动于衷,漠然的看着他:“这话,你可说了不下百次,我早就不爱听了。”
面如死灰的看着她,沈为眼神摇摆不定,最后终于“哼”了一声甩袖而去,再也没看如月一眼。待他终于消失不见,如月才软下一直紧绷的身子,无力的对恩央一笑,说:“让姑娘看笑话了呢。”不等恩央回答,又略带哭腔的继续说:“我现在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呢,我连一把刺槐剑也没有找到。”双手掩面,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抖动,无为子不忍,走上前来搂住了如月,双手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头,安慰着。
明白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不好,恩央只是对如月轻轻的说道:“天意如此,不必太介怀。”转身便走开,来到了她深深喜欢的刺槐林。
看了看日头已是夕阳西下时分,恩央依旧跳到了最大的那颗刺槐树上坐下,看着树干,一言不发的看着夕阳完全没入了地平线。
恩央这才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红木盒子,取出了笔,又从包袱中拿出一沓宣纸放在了白裙上,看着渐深的暮色,恩央深吸了一口气,拿着笔的手高高举起,凝神不动,然后又猛然的降下,在宣纸上奋笔疾书,也许是太过投入,她坐着的树干都微微晃动,但恩央却坐的很稳,只是垂下的雪白裙角伴随着树枝不停的晃动,犹如月下精灵。
恩央纸笔翻飞,写好的宣纸一页页的飞落,落满了一地,和着少许飘落下来的刺槐花瓣,香气弥漫,花香,以及笔墨香。
直到那漆黑笔身又退为浅灰,恩央才长舒了一口气,停下笔来。她低头看着满地的纸页,低声念了个“来”字,整理好之后又取出一根绸线装订成册。恩央将笔放回了红木盒子,手里捏着刚刚写好的书,有些用力。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丝丝缺月,黯然无光。
恩央从树上轻轻月下,将方才纷乱的衣裙整理好了,就着微弱的月光缓步离开了刺槐林。
如月一直没睡的等着恩央,恩央走进房中,无为子已经不在这里了,恩央将方才写好的书递到她面前,如月却是怯怯的不敢去接。她开口问恩央:“这结果…是好是坏?”
恩央没有回答她,而是扭头看向外面的刺槐林,惨淡月色下,刺槐看上去犹如鬼魅,张牙舞爪。恩央口中呢喃:“是啊,到底是好是坏呢?”如星那日离去的时候,可也曾在这好坏上赌了一把?
转回头来,恩央将拿着书的手收回,坐下来对如月说道:“不看也罢,我来告诉你结局。”说完用手指了指窗外的刺槐林,看着那最大的一棵说道:“你要找的东西便在那。”
如月顺着她所指看去,却只见一片诺大的刺槐林,也顾不得门,她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几个起身便落到了最大的刺槐树下,她呆呆的绕着那树看了一圈,忽然一愣,将手伸进了树身上的树洞中,再次将手拿出来时,手里握着两个东西,正是那两把刺槐剑。
恩央也随着如月来到了树下,看见她手里的东西后便明白了,原来是被如星藏到了这里,难怪会找不到。
如月紧紧地抱住刺槐剑,开口问恩央:“如星…可是回不来了?”
恩央只是摇头:“我不知道。”想要安慰面前这个孤独无助的女子,恩央伸出手去,却碰到了如月紧紧抱在怀中的刺槐剑。
往事便在这一瞬间排山倒海的涌了出来,恩央看见如星在山里被雨狠狠的淋着,看见她昏倒在了无人的山路上,看到神志不清的她最终跌入了万丈山崖。
恩央急忙将手抽回,对着如月张了张嘴,还没有说出话来,便看见如月悲伤欲绝的表情,终于恩央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她抬头看了看刺槐满树的花,来年想必又是花开满树,可人面却是不知何处了,物是人非,斗转星移,这些事终究会过去,而她一次一次的看完这些悲欢离合,却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如月最后留在了剑门,守着那棵刺槐想念着妹妹,恩央忽然想起了如星曾经说过的话:“姐姐就是我的唯一,我也是姐姐的唯一。”这样决绝的牵绊,她或许是永远不会懂。恩央拜别了无为子,转身慢慢走出了剑门,在她踏出剑门最后一步时,耳边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如月姐也真傻,妹妹丢了,现在连未婚夫也丢了,至于么。”
“就是啊,谁家没有本难念的经啊,有矛盾这日子也还是要过的啊。”
恩央默默地听着,脚步却并没有迟疑,她想不通,为何在世人心中为了爱情可以天经地义的牺牲,却不能理所当然的为了亲情牺牲。
人心如海,高深莫测,恩央走出剑门再也没有回头,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被她永远的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