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幕天里果然还是挂着皓月一轮,恩央倚着银薇树静静的坐着,眼神间或的拂过紫薇树林,看着夜色下依稀可辨的花簇,又想起了那双肩倚飞燕的女子,却不知又要为谁风露立中宵了。
恩央取下悬挂在树上的包袱,打开放于裙上,她低眸看着包袱中的东西,除了几件她穿惯了的白衣,便也只有几沓宣纸笔墨,以及那个承载满了记忆的红木盒子。
拿出些宣纸,恩央这才伸手轻轻地打开红木盒子,两指珍惜的捏住毛笔拿出,她将毛笔举至头顶,此时月色皎洁,手中的笔便更显的漆黑如墨,笔身光洁,被银色月光如此的一照,也是微微流闪着亮光,忽明忽灭捉摸不定。
将其他东西收好,恩央提笔看着裙上雪白的宣纸,低眉沉思,浅灰色明眸背着光,因此也猜不得她此时所想,但她也只是停了一会,随即落笔成书。也许是因为心中的犹豫,以及对秦疏若的朦胧不清,她这一次书写的动作很是轻柔,虽然写字的速度依旧是很快,但却不似从前的笔底劲风,一勾一提都能将纸墨翻飞。
除却被银白色月光加重的清冷,此时的恩央看上去静谧柔美,轻缓的夜风带动裙角飞扬,白色的鲛绡衣衫在月色下流光婉转,如碧水清潭澄净清明,凡尘不染。身后的树上,稀疏的银薇也被夜风吹得左右摇曳,时不时的甚有白色花瓣坠落,旋飞在恩央的身边,花落无香,纸落成书。
这般少有的协和宁静,正如他们的故事,曾经的激烈经过时间的沉淀,终是复于寂然,最后的最后,彼此只留有一句岁月静好。
停了笔,恩央凝视着褪为浅灰的毛笔,与自己的双眸一模一样的颜色,又是书写完了一个故事,又是一段曾经时光填埋了进去,又是一生一代一双人,长知长忆长相思。
念了个“来”字诀,恩央将散落的宣纸收好,回手从包袱中抽了根绸线,装订落款,这些事她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早已熟稔,每一次都是一样的动作,唯一的区别便是手中的书,无一重复,一人一面一情一殇。
恩央将书放入身后的包袱里,忽然觉得很是疲惫,她手中写的情越是沉重牵扯越多,书写所需便就越大,秦疏若的执念太深,所以之前恩央看不明白,也所以此刻的恩央这般疲软。将身体靠在树干上,再也抵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终于就着皎皎月色,合眼沉沉睡去。
这一夜,紫薇悄然入梦,梦里,双燕纷飞不分彼此。
旦日,恩央如约而来,空远寒的酒楼似乎规模很大,根本不用打听所在何处,恩央只是静静的跟着议论纷纷的众人走着,便就来到了酒楼之前,这时楼前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了,恩央俊眉轻皱,她一向不喜热闹,自然是连着退了好几步,又向四周望了望,瞧见不远处有个高台,便毫不犹豫向那走去。
才走了几步,恩央的身边便忽然的冒出了一抹水蓝色的身影,她寻思着应该是陆香,谁知耳边响起的却是秦疏若轻柔流转的声音:“恩姑娘要去哪?疏若随你一块去。”
稍显诧异的转过头,恩央看着褪去深紫色衣裙的秦疏若,今日她身上穿的水蓝色的轻衫,让她看上去不似往日的沉重忧郁,倒是多了些陆香那般的灵动。“原来是秦姑娘,这里人多,恩央便去那处高台看着便好。”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不辞而去,恩央出声解释着。
秦疏若看了看不远处的高台,随即笑了笑,轻提着纱裙对恩央说道:“疏若与姑娘一起去吧,远寒那里,”她回头看了看人声鼎沸的酒楼,轻声低语:“人太多了,懒得挤进去了。”她故作轻松的甩了甩袖,可惜水蓝轻衫却仍是掩不住她的落寞神伤。
只是她不语,恩央便也不点破。
走上高台,两人并肩而立,遥遥看着人头攒动的酒楼,恩央这时才看到那酒楼的名字,黑金色门匾上堪堪用隶书写着“留燕楼”三个大字,挥豪如行云流畅,很是好看,恩央不禁多看了几眼,又转头看着停歇在秦疏若肩头的双燕,不免开口说道:“秦姑娘这对燕儿,倒真是听话,又那般的通灵性。”她每一次见到都有这样的感觉,秦疏若与陆香便如这对燕儿,彼此明明不同,却又让她难以分辨。
“这对燕儿啊,是远寒送予陆香的,姑娘也明白吧,对于这些机灵的小东西,陆香是最喜欢的了,它们自然也黏着陆香,只是没有料到,在我出现后,它们也如一般的黏着我。”秦疏若歪头看了看肩头双燕,又道:“也许根本就没有察觉我非陆香吧,纵然是这般的有灵性,朝夕相处,却也分辨不出我们。”她抬眼向酒楼望去,看见那“留燕楼”三个字,心中微微一痛,不自觉的低叹出声。
真的是没有分辨的出么?恩央不禁微微摇头,伸手拿出写好的书递到秦疏若面前,说道:“秦姑娘,书已写好,一会便就过去给他吧。”
秦疏若一愣,缓缓的伸出手接过,却没有打开来看,而是将书紧紧的捏在手中,随即苦笑了一声,说道:“只是这么薄薄的一本书,拿在手中却不知为何是这般的重。”拿着书的手无力的垂下,她对着恩央涩涩一笑:“恩姑娘,这书疏若并不打算看,今天不论会发生什么,姑娘只管旁观可好?”
恩央点了点头,尊重她的选择,秦疏若则是感激的一笑,没待她再说,就听得耳边忽然破空一声,紧接着人群中便传出一阵阵的惊讶之声,两人皆是回头去看,却见竟是酒楼庆祝开张,放烟花以示喜庆,只是烟花虽是璀璨,但盛放在这白日里,还是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果然,烟花这种夜间的事物,终究不适合现在啊,夜里看着那么好看的东西,一到了阳光下,便也这般渺小。”秦疏若看着天空中绽放的烟花,黯然神伤:“那日不过是我随口说想要看,他却是真正的记在了心上,这般体贴入微的性子倒是一直没变。”她低头苦笑了一会,耳边有发垂下,遮挡住了她的容颜,但恩央不看也知道,她现在一定是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明明就在眼前,却犹如参商不见,教人怎能不哀?
可秦疏若毕竟是一路倔强的走来,并不比一般脆弱女子,她只是感伤了一刻,顿了顿,便抬头对着恩央一笑,笑里有化不开的凄凉,而眼底却又有着丝丝坚定,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秦疏若将手中的书又重新的递还给了恩央,歉然道:“恩姑娘,对不起了,你辛辛苦苦写出书来,可我却…却怕是要浪费你的一片苦心了。”她斜眼稍稍看了看远处热闹的景象,此时空远寒遥遥的站在三楼上,微笑着看着下面的人群,似乎在说些感谢的话。